新的一年開始了。
天氣仍然寒冷,漫長的冬季使我厭倦,羅馬的雕像和廢墟再也引不起我的新奇,珍娜的通心已失去了當日的可口,過多的酪沒有使我發胖,反而使我消瘦了。雲帆對我溫,我對他實在不能有任何怨言。我開始學習做一些家務,做一些廚房的工作,於是,我發現,主婦的工作也是一種藝,一雙纖巧的、的手,可以給一個家庭增加多的樂趣。
春天來臨的時候,我已會做好幾樣中國菜了,當雲帆從他的餐廳裡回來,第一次嚐到我做的中菜時,他那樣驚訝,那樣喜悅,他誇張的、大口大口的吃著菜,像一個了三個月的饞鬼!他吮,他咂舌,他讚不絕口:
“我真不相信這是你做的,”他說:“我真不相信我那生慣養的小妻子也會做菜!我真不相信!”他大大的搖頭,大大的咂舌,一連串的說:“真不相信!真不相信!真不相信!”
我笑了。從他的後,我用胳膊抱著他的脖子,把我的頭在他的耳邊,我低語:
“你是個好丈夫!你知道嗎?”
他握住了我纏繞在他脖子上的手。
“紫菱!”他溫的。
“嗯?”我輕應著。
“已經是春天了,你知道嗎?”
“是的。”
“在都市裡,你或者聞不出春天的氣息,但是一到了郊外,你就可以看到什麼是春天了。”
“你有什麼提議嗎?”我問。
“是的,”他把我拉到他的面前來,讓我坐在他膝上,他用胳膊懷抱著我:“記得我曾告訴你,我在郊外有一個小木屋?”我點點頭。“願意去住一個星期嗎?”
我再點點頭。
於是,第二天,我們就帶了應用品,開車向那“小木屋”出發了,在我的想像裡,那距離大約是從臺北到碧潭的距離,誰知,我們一清早出發,卻足足開了十個小時,到了黃昏時分,才駛進了一個原始的,有著參天巨木的森林裡。
“你的小木屋在森林裡嗎?”我驚奇的問。
“小木屋如果不在森林裡,還有什麼調呢?”
我四面張著,黃昏的從樹隙中篩落,灑了遍地金的點。是的,這是春天,到都充滿了春的氣息,樹木上早已出了新綠,草地上一片蒼翠,在那些大樹和野草間,遍生著一叢叢的野百合,那野百合的芳香和樹木青草的氣息混合著,帶著某種醉人的溫馨。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仰視藍天白雲,俯視綠草如茵,我高興的著說:
“好可的森林!你怎麼不早點帶我來?”
“一直要帶你來,”他笑著:“只因爲缺一些東西。”
“缺一些東西?”我愕然的問。
他笑著搖搖頭。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車子在森林裡繞了好幾個彎,沿途我都可以看到一些其他的“小木屋”,於是,我知道了,這兒大概是個別墅區,歐洲人最流行在郊外弄一棟小巧玲瓏的房子作別墅。那麼,這森林裡必定有湖,因爲,劃船、釣魚,和他們的“度假”是不可分的事。果然,我看到了湖,在森林中間的一個湖泊,好大好大的湖,落日的芒在湖面上閃爍,把那藍灩灩的湖水照了一片金黃。我深深嘆息。
“怎麼?”他問我。
“一切的‘’都會使我嘆息。”我說:“造怎能把世界造得這樣神奇!”
“你知道造造得最神奇的東西是什麼?”他問。
“是什麼?”
“你。”
我凝視他,有種心痛似的注進了我的管,絞痛了我的心臟。一時間,我很有一種衝,想告訴他一些話,一些最最親的話,但是,我終於沒有說出口。因爲,話到邊,楚濂的影子就倏然出現,我如何能擺掉楚濂?不,不行。那麼,我又如何能對雲帆撒謊?不,也不行。於是,我沉默了。
車子停了,他拍拍我的肩。
“喂,發什麼呆?我們到了。”
我警覺過來,這才驚奇的發現,我們正停在一棟“小木屋”的前面!哦,小木屋!這名副其實的木屋呀!整棟房子完全是用大、厚重的原木蓋的,原木的屋頂,原木的牆,原木的房門!這屋子是靠在湖邊的,有個木頭搭的樓梯可直通湖面,在那樓梯底下,繫著一條小小的小木船。我正在打量時,一個老老的意大利人跑了過來,他對雲帆嘰哩咕嚕的說了一串話,我的意大利文雖然仍舊差勁,卻已可略懂一二,我驚奇的著雲帆說:
“原來你已經安排好了?你事先就計劃了我們要來,是嗎?”我著那意大觀人。“這人是你僱傭的嗎?”
“不,他在這一帶,幫每家看看房子,我們十幾家每家給他一點錢。”
房門開了,我正要走進去,卻聽到了兩聲馬嘶。我斜睨著雲帆,低低的說:
“那是不可能的!別告訴我,你安排了兩匹馬!”
“世界上沒有事是不可能的!”他笑著說:“你往右邊走,那兒有一個馬欄!”
我丟下了手裡拎著的手提箱,直奔向屋子右邊的馬欄,然後,我立即看到了那兩匹馬,一匹高大的,有著褐的、亮的皮,另一匹比較小巧,卻是純白的。它們站立在那兒,優,華貴,驕傲的仰首長嘶。我嘆息著,不停的嘆息著。雲帆走到我邊來,遞給我一把方糖。
“試試看,它們最吃糖!”
我出手去,兩匹馬爭著在我手心中吃糖,舌頭得我的。我笑著,轉頭看雲帆。
“是你的馬嗎?”他問。
“不是。是我租來的,”他說,“我還沒有闊氣到白養兩匹馬放著的地步。但是,假若你喜歡,我們也可以把它買下來。”
我注視著雲帆。
“你逐漸讓我覺得,金錢幾乎是萬能的!”
“金錢並不見得是萬能的,”他說:“我真正求的東西,我至今沒有買到過。”
他似乎話中有話,我凝視著他,然後,我輕輕的偎進了他的懷裡。
“你有錢並不希奇,”我低語:“天下有錢的人多得很,問題是你如何去運用你的金錢,如何去揣測別人的需要和好,這與金錢無關,這是心靈的默契。”我擡眼看他,用更低的聲音說:“謝謝你,雲帆。我一直夢想,騎一匹白馬,馳騁在一個綠的森林裡,我不知道,我真可以做到。你總有辦法,把我的夢變真實。”
他挽了我,一時間,我覺得他痙攣而慄。
“希有一天,你也能把我的夢變真實。”他喃喃的說。
我怔了怔,還沒有會出他的意思,他已經挽著我,走進了那座“小木屋”!
天哪!這是座單純的小木屋嗎?那厚厚的長地毯,那燒得旺旺的壁爐,那牆上掛的銅雕,那矮墩墩的沙發,那鋪在地毯上的一張老虎皮……以及那落地的長窗,上面垂滿了一串串的珠簾!
“雲帆!”我著,息著。跑過去,我拂
弄那珠簾,窗外,是一覽無際的湖面。“你已經先來佈置過了!”
“是的,”他走過來,摟著我。“上星期,我已經來佈置了一切,這珠簾是剛訂做好的。”
我淚眼迷濛。
“雲帆,”我哽塞的說:“你最好不要這樣寵我,你會把我寵壞!”
“讓我寵壞你吧,”他低語。“我從沒有寵過什麼人,寵人也是一種快樂,懂嗎?”
我不太懂,我真的不太懂。噢,如果我能多懂一些!但是,人類是多麼容易忽略他已到手的幸福呀!
晚上,我們吃了一頓簡單的、自備的晚餐。然後,我們並坐在壁爐前面,聽水面的風濤,聽林中的鬆籟,看星的璀璨,看湖面的。我們嘆息著,依偎著,世界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我們的小木屋,我們的森林,我們的湖水,我們的夢想,和我們彼此!
雲帆抱起了他的吉他,他開始輕輕彈奏。我想起他那次把手指彈出的事,於是,我說:
“不許彈太久!”
“爲什麼?”
我躺在地毯上,把頭枕在他的膝上,我仰著他的臉,微笑的說:
“你已經娶到了我,不必再對我用苦計了。”
他用手搔著我腋下,低聲罵:
“你是個沒良心的小東西!”
我怕,笑著滾開了,然後,我又滾回到他邊來。
“你纔是個沒良心的東西呢!”我說。
“爲什麼?”
“人家——”我咬咬脣:“怕你弄傷手指!”
“怎麼?”他銳利的注視我:“你會心痛嗎?”
“哼!”我用手刮他的臉:“別不害臊了!”
於是,他開始彈起吉他來,我躺在地毯上聽。爐火染紅了我們的臉,溫暖了我們的心。吉他的音浪從他指端奇妙的輕瀉出來,那麼,那麼安詳,那麼靜謐!他彈起一簾幽夢來,反覆的彈著那最後一段,我闔上眼睛,忍不住跟著那吉他聲輕輕唱著:
“誰能解我衷?
誰將深種?
若能相知又相逢,
共此一簾幽夢!”
他拋下了吉他,撲下來,他把他的脣在我的脣上。我的胳膊的繞住了他的脖子,我說:
“雲帆!”
“嗯?”他繼續吻我。
“我願和你一直這樣廝守著。”
他震了一下。
“甚至不去想楚濂嗎?”他很快的問。
我猝然睜開眼睛,像電般的跳了起來,我相信我的臉一定變得蒼白了,所有的喜悅、安詳,與靜謐都從窗口飛走,我憤怒而激。
“你一定要提這個名字嗎?”我說。
他坐直了子,他的臉也變得蒼白了,他的聲音冷淡而苛刻:
“這名字燒痛了你嗎?經過了這麼久,這名字依然會刺痛你嗎?”
我拒絕回答,我走開去,走到窗邊,我坐在那兒,默默的瞪視著窗外的湖水。室很靜,我不知道他在做什麼。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一聲門響,我倏然回頭,他正衝出了門外,我跳起來,追到房門口,他奔向馬欄,我站在門口大聲喊:
“雲帆!”
他沒有理我,迅速的,我看到他騎在那匹褐的馬上,疾馳到叢林深去了。
我在門口呆立了片刻,聽著那穿林而過的風聲,看著月下那樹木的幢幢黑影,我突然到一陣恐懼。我折回到屋裡來,關上房門,我蜷的坐在爐火前面,心裡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覺得滿心痛。把頭埋在膝上,我開始低低的哭泣。
我哭了很久很久,夜漸漸的深了,爐火漸漸的熄滅,但他一直沒有回來。我越來越覺得孤獨,越來越到恐懼,我就越哭越厲害。最後,我哭得頭髮昏了,我哭累了,而且,當那爐火完全熄滅之後,室竟變得那麼寒冷,我倒在那張老虎皮上,蜷著子,一面哭著,一面就這樣睡著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有人走了進來,有人彎抱起了我,我仍然在噎,一面喃喃的,哽咽的著:
“雲帆!雲帆!”
“是的,紫菱,”那人應著,那麼溫暖的懷抱,那麼有力的胳膊,我頓時睜開了眼睛,醒了。雲帆正抱著我,他那對黝黑的眼睛深切而憐惜的看著我,我大喊了一聲,用手的抱著他的脖子,我哭著說:
“雲帆,不要丟下我!雲帆,你不要生我的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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