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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聲》 婚事

僅僅是母親這幾句話就讓打心裡不舒服,在鄉下,是出名的小野丫頭,雖然才五歲,卻是孩子們的"王"。長得漂亮,膽子又大,連男孩子不敢做的事都敢做,鬥蟋蟀、泥鰍、打水蛇、把蚯蚓切一段段來釣魚,再加上想得出各種千奇百怪的新鮮花樣來玩。所以,孩子們怕,男孩子們服又長得好,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微微向上翹的鼻子和小巧的,誰得罪了把眼睛一瞪,辮子一甩,一噘,說一句:"再也不跟你玩了!"對方就了下來,乖乖的向賠罪討好。因此,倔強到極點,這次進城本就不大願意,全是表姨的一封信惹出來的,信是寫給母親的,大意說嘉媛已該進小學了,在鄉下這樣鬼混不是辦法,要母親送進城,住在羅家,以便於完教育。母親和表姨從小是最要好的表姐妹,長後一個嫁給城裡的富紳,一個卻嫁給了鄉下富農的獨生子,不幸的是嘉媛的父親在嘉媛出世後三個月就逝世了,母親就守著嘉媛和偌大的田產度日。表姨的一封信提醒了,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帶著嘉媛進了城。嘉媛對於要住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裡,心裡十分不高興,何況母親還一反常態的給了這幺多忠告,早就使不耐煩了,對於那個比自己大三歲的表哥,在潛意識裡就頗有反了。

在羅家的客廳裡,嘉媛見著了從未謀面的表姨,雖然母親事先叮嚀過不要瞪著眼看人,仍然不住瞪著表姨看,表姨長得很,白胖胖的,比母親大,看起來卻比母親年輕。見著了嘉媛,表姨一把抓住了的手,仔細看了一番,轉頭對母親說:"霞妹,真想不到嘉媛長得這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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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表姨眼睛裡涌出了淚水,母親哽咽的講了一句什幺話,表姐妹就握住彼此的手,相對流起淚來。嘉媛天不怕地不怕,卻最怕別人流淚,尤其是母親。一看到表姨和母親的表不對,就向客廳門外溜,客廳外面是一個相當大的花園,站在臺階上,咬著辮子上的頭繩,對這個新環境打量了起來。

"舉起手來,投降。"

忽然,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一回頭,首先看到的是一把小手槍,槍管正對著。然後,看到了那個執槍的男孩子-大眼睛、濃眉邊帶著個頑皮的笑。

嘉媛因爲被他嚇了一跳,心裡老大不高興,不氣呼呼的說:"討厭鬼!你幹什幺呀!"

"舉起手來,再不舉,我要開槍了!"那男孩嚷著說,繼續用槍對著。在鄉下,玩過各種不同的東西,卻沒有玩過小手槍。對這個烏黑的小東西,充滿了好奇,但卻毫無戒心。就在定神瞧那男孩子拿著那把小槍的時候,突然間,手槍砰然一響,同時冒出了火花,使跳了起來,同時哇的了一聲,往後退了幾步。這吃驚的樣子使那男孩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好象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件事更好笑的。嘉媛氣得想哭,有生以來,從沒有被人如此嘲弄過,跺了跺腳,把小辮子甩到腦後,惡狠狠的大喊:"討厭鬼!討厭鬼!討厭鬼!"

由於喊得如此大聲和憤怒,那男孩子止住了笑,用詫異的神,接著就把小手槍遞過去,安的說:"是假的嘛,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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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纔不怕呢!"嘉媛大,"我什幺都不怕!"

"呸!"男孩子收回了他的槍,帶點輕蔑的說,"孩子是什幺都怕!"

"見鬼!"嘉媛氣呼呼的說,"你敢和我比爬樹嗎?我們爬最高的!"

在鄉下,嘉媛的爬樹是有名的。現在,下了挑戰書之後,不等對方的同意,就向花園裡最高的一棵樹跑去,以驚人的速度和敏捷,像只猴子一樣爬到了樹枝尖端,在枝椏上停住,俯,一面對那男孩傲然的招著手。男孩吃驚的張著,呆呆的仰著嘉媛,一臉驚異和不信任的表。嘉媛得意了,搖晃著子,清脆的笑了起來,一面喊:"上來嘛!那幺大的男孩子,爬樹都不會!!"

假如不是表姨的驚呼和母親大聲的呼叱:"下來!嘉媛,你又淘氣了!"嘉媛還預備表演一手拉著樹枝盪鞦韆呢!看到母親的樣子,只有乖乖的下樹來,表姨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說:"老天!摔下來怎幺辦?孩兒家,摔斷看你怎幺找婆家?"一面對邊那男孩說,"景嵩,還不來見見你的嘉媛表妹!"同時,母親也拖過嘉媛來說:"嘉媛,表哥!"

"我不要和他玩,他什幺都不會!"嘉媛說,仍然記著那一槍之仇。

"呸!我纔不希奇和你玩呢!"景嵩漲紅了臉,顯然被激怒了。"會爬樹有什幺了不起?你會不會──"他眼珠四面轉著,顯然想找一件嘉媛不會的事來難一下,忽然福至心靈,他閉起右眼,睜開左眼說:"你會不會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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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誰不會?"嘉媛說,一面嘗試去閉一隻眼,睜一隻眼。誰知這事看起來容易,做起來真難,不是把兩隻眼都閉上了,就是把兩隻眼都睜開了。嘉媛努力去試著,眼睛拚命睜睜閉閉,也想幫忙,跟著面部東歪西扯。結果始終失敗不說,卻逗得表姨、母親、和景嵩都大笑起來,景嵩一面笑,一面拍著手跳著腳喊:"好稽啦!像一隻猴子!像一隻猴子!"

"討厭鬼,討厭鬼,討厭鬼!"嘉媛又連聲大著,氣得臉通紅,也想不出其他罵人的話來了。但,這幺一,景嵩卻笑得更厲害了。

這就是嘉媛和景嵩第一次見面,當天晚上,嘉媛對著鏡子,足足練習了三小時的睜眼閉眼,就是無法功。這以後,在羅家一住三年,三年中,幾乎天天都在練習睜眼閉眼,但始終沒有功過。而景嵩也深深瞭解這個弱點,一和吵架就嘲笑沒這項本事。因此,三年,嘉媛恨了景嵩,景嵩也最喜歡逗,一來就炫耀本事似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站在面前,揚著眉說:"你會嗎?"然後學著的鬼臉和聲音喊:"討厭鬼,討厭鬼,討厭鬼!"

三年後,景嵩舉家遷臺,嘉媛的母親卻搬進了城裡,和嘉媛繼續住在羅家的房子裡。嘉媛在城讀完了小學,小學畢業那一年,母親改嫁了,跟著母親和繼父,他們遷到了南方,後來由於時局,他們又到了臺灣。當再和景嵩見面,景嵩已是一個高高大大、十八歲的男孩子了。在羅家的小客廳裡,重逢了這個年時代一天到晚吵架的小遊伴,不知爲什幺,到很不自在,好象年的嫌隙依然存在似的。景嵩卻微笑的仍然梳著辮子,但已是個亭亭玉立的了。景嵩對凝視著,頭一句就是:"我還記得你小時的樣子──你學會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還是不會!"嘉媛說,本能的皺了一下眉頭,年的好勝心依然在心裡作祟,到更不自在了。景嵩卻縱聲笑了起來,他那明亮的眼睛帶著欣賞的神說:"你還是和小時一樣!"

嘉媛咬了咬脣,心想你還是這幺喜歡笑人,一聲"討厭鬼"幾乎口而出。景嵩笑著問:"還爬樹嗎?"

"你有意思和我比嗎?"嘉媛揚著眉問。

"不敢!"景嵩說。於是,他們都笑了起來。但,在嘉媛心裡,這個表哥依然是當年的那個頑皮的男孩子,也依然是那個"討厭鬼"。

到現在,又是許多年過去了,卻始終討厭著景嵩,這種討厭沒有什幺原因,固。這就是爲什幺當表姨和母親躲在房裡嘰嘰咕咕,當表姨眼睛都笑,當母親含蓄的要多到羅家"走走"的時候,會那幺深深的到厭惡。羅景嵩,討厭他的縱聲大笑,討厭他那對會調侃人的眼睛,也討厭他那高高的個子,和被多人讚揚的那份儀表。因此,在母親向明白示意的那天,竟憤怒得像小時一樣大跺起腳來。

"嘉媛,你的年齡也不小了,我們和羅家又是親戚,你和景嵩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彼此個都瞭解,你表姨已經對我提過好幾次了,我看這事就把它訂下來怎幺樣?"母親開門見山的問。

"什幺?你們倒是一廂願,訂下來?訂什幺下來?"嘉媛大

"訂什幺?當然是訂婚呀!"母親說。

"訂婚?哈,你怕我嫁不出去嗎?我纔剛過二十歲,我勸你這份心吧!""話不是這幺說,景嵩那孩子,論人才,論儀表,論學問,都是難得的。何況你們是表兄妹,親上加親,這事不是很好嗎?你知道,你的婚事一直是我的一個心病,只要你的事定了,我也安了心了!"

"算了,別再說!我本就討厭景嵩,從他的頭髮尖到腳趾,就沒有一個地方我看得順眼,這事是完全不可能的!"

"貧!"母親生氣了,"多人誇他一表人才,只有你這鬼丫頭挑鼻子挑眼睛,像他這樣的男孩子你還看不上,你到底想嫁什幺樣的人?"

"老實說,媽,我寧可嫁給要飯的、拉車的、踩三的,等天下男人都死絕了,還不到景嵩呢!"

"你這是怎幺了?景嵩到底什幺地方得罪你了?讓你恨得這樣咬牙切齒!"

"不是恨,而是看到他就討厭,這是無可奈何的!……而且,媽,"嘉媛靠近母親,眼睛說,"據優生學,親上加親最要不得,緣太近會生出白癡兒子的,你總不願意有個白癡外孫吧!"

"胡說八道!"母親說,"我的父母是一連三代中表聯婚,我也不是白癡呀!何況你和景嵩是表了又表,不知表了幾千裡了,還什幺緣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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