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舟降落在白鷺洲一繁華的渡口旁,也坐落著一座坊市,和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掩月坊相比,低調但熱鬨。
車馬如流,行人絡繹不絕。兩道人影站在錦繡齋門口,玄黑袍的男子形修狹,劍眉朗目,後揹著深褐劍匣,勁裝打扮,謖謖如鬆下勁風。另一個則是袍雪白的年郎,輕裘緩帶,瓊枝玉樹,燦爛的日恍若金銀鑄熔的水,從他袍上潺潺流下,如雨後風荷軒舉,滴水不沾。
薑彆寒孜孜不倦地給旁人洗腦:“白道友是個很優秀的姑娘,你和認識得晚,可能不知道,當初我救的時候,讓跑便跑,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也不給我拖後,這說明什麼?說明膽識過人,該逃的時候就逃,該斷便斷,行走江湖,就該有這樣乾脆利落的氣魄。”
“……”
“醫也很好,我竟是頭一回嚐到用蜂調製的丹藥,不愧是丹鼎門嫡傳弟子。近日在跟著煙煙們學廚藝,雖然暫且隻會做一個櫻桃酪,但冇有像上回那樣讓人拉肚子,至吃了冇有生命之憂,話說你吃過做的酪嗎?”
“……”
薑彆寒有點奇怪,平日裡侃侃而談的他今天怎麼突然冇聲了,話語一頓,索開門見山:“……所以你答應了嗎?”
“……”
薛瓊樓笑了一下,答非所問:“薑道友,我們還是不要站在這裡了。”
錦繡齋賣的是修珠釵羅,對麵是尋歡玩樂之所,兩個胭脂水氣兒十足的地方相得益彰地挨在一塊。薑彆寒聞言一抬頭,看到對麵花浪翻滾,鶯聲燕語,滿樓紅袖招。
薑彆寒:“……”
“好吧,那我們還是進去吧。”
他認命地起門口煙羅珠簾,頭一低鑽了進去,甜膩的脂味、璀璨的珠霎時封閉了五。
夏軒更像個孩子,冇那麼多顧忌,從方纔起便一直留在錦繡齋裡麵,這件首飾,又看看這條子,店鋪幾個青蔥水靈的侍撐著腮吃吃地笑。
“師姐們什麼時候挑好啊。”他冇察覺到自己要被生吞活剝,將一支梨花華勝高舉起來,對著頭頂大放異彩的夜明珠左看右看,嘖嘖稱讚:“這東西真好看。”
下一刻,華勝被薑彆寒走,他頂著一張冷酷的臉,挑來揀去,又拿了支金鑲玉步搖,在那兩個滿臉通紅的侍羨豔的目中,走到櫃檯前結賬。
“哇,薑師兄你作也太快了吧!”夏軒嘟噥道:“我挑了好久才挑到這個,君子不奪人所好!”
“你一個男的挑什麼頭飾?”
“當然是送給師姐啊!倒是薑師兄你買兩支乾什麼啊?”
薑彆寒隻“哼”一聲不說話,一邊結賬一邊拿餘瞟著那道白的影,心裡十分著急:怎麼還不來呢?我路都鋪好了,還傻站著乾什麼?
好在薛瓊樓一如既往地解了圍:“薑道友買了兩支,一支給綾道友,另一支應該是讓你借花獻佛。”
薑彆寒了急出一頭的汗:冇錯,就是讓你借花獻佛……不是,等會,誰借花?
夏軒恍然大悟,“原來薑師兄考慮這麼周到,薑師兄我誤會你了,這錢我就不還了,多謝。”
薑彆寒看一眼眉開眼笑的夏軒,又看一眼置事外的薛瓊樓,彷彿自己為他人作嫁裳,他人不要又轉手給他他人。
薑彆寒眼神呆滯,逐漸放棄思考:不,這不對,怎麼會這樣呢?
室珠簾一,大珠小珠落玉盤,一路跑清泉,兩個磨蹭了一個多時辰的終於換好服出來了。
綾煙煙偏俏麗的鵝黃,依舊買了一套鵝黃留仙,像一小太,襬上了道水銀的邊,走間流水迢迢,如生細皴。白梨是溫吞的杏,比素淡的梨花白添一分春,又比灼灼的桃花紅掩一縷朝煙,淺紅醉。
“咦,這是給我的嗎?”綾煙煙不釋手地著步搖,對著薑彆寒粲然一笑:“謝謝薑師兄。”
“其實是我先挑的啊,結果薑師兄做了這攔路虎。”夏軒鼓起臉氣呼呼的,繼而將另一支遞過去,喜笑開:“這個是給白姐姐的,多謝飛舟上一路照顧。”
“我也有啊。”白梨喜出外。
兩個孩各自收到驚喜,很給麵子地對著銅鏡彆出心裁地斜斜好。
華勝上鏤刻著的梨花尖尖暈著淺,往下越淺,最後冇烏黑的鬢中。梳的是垂鬟分肖,一小燕尾垂在肩頭,頂著兩簇結鬟,顧盼之間像兩隻抖的兔耳,華勝便是個懶起畫峨眉的閨中小兒,懶洋洋地斜臥在一旁。
兔之靈與子之沉靜,幾近完地契合在一起。
薛瓊樓移開目一抬頭,便見薑彆寒在拿一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眼神瞪他。
“薑師兄,那邊有好玩的,我們去看看吧!”綾煙煙驚喜加的聲音打破了這片暗流湧的水深火熱。
指的地方是個畫攤,就在錦繡齋旁邊,和錦繡齋對麵的花樓比起來,稱得上門庭冷落,無人問津,隻簡陋地在牆隅支了個架子,架子旁擺著筆墨紙硯,幾幅字畫散地堆疊在一起,門麵看著實在不大鮮,無怪招攬不著顧客。
攤子的主人散發跣足,不修邊幅,一副狂放不羈的魏晉名士模樣,正靠著牆呼呼大睡,甚至都冇察覺眾人靠近。
“這位大叔,能給我們畫一張畫嗎?”
薑彆寒上前把他推醒,這人仍是瞇著眼打盹,揚手一指,囫圇著舌頭半醒不醒道:“要我畫畫?可以,把那詩作填了。”
眾人這才發現,原來畫架宣紙上寫了三行字,看著是首殘詩,字是狗刨狂草,約莫是這位落拓大叔親筆,勉強能看出來寫的是什麼。
白梨逐字指過去,低聲讀出來:“我本天上謫仙人,卻向水中撈月去,月不來就我,______。”
一瞬間想起高中語文被詩詞填空支配的恐懼!
“這什麼跟什麼呀?”夏軒不客氣地說出來:“詩非詩,詞非詞,曲非曲,也不是名家之作,我說這位大叔啊,你不想做這筆生意就直說嘛,何必拿這種狗屁不通的詩作來為難我們……”
話冇說完便被綾煙煙踹一腳,他立刻訕訕閉。
那人晃著腦袋道:“若是名家之作,你們個個都背的出,我擺這首殘詩的意義何在?凡事講究一個緣分,緣分到了我便替你們作畫,緣分冇有,那就隻好請你們好走不送嘍!”
眾人麵麵相覷。
白梨心有慼慼焉。
古往今來這種不好好穿服喜歡在街頭.奔睡覺的文藝工作者們脾氣果然都很怪。
談詩作賦這種事,基本與薑彆寒和夏軒兩個無關,綾煙煙倒算得上腹有詩書,試探著問了句:“後麵一句是……我去就月?”
白梨:“……”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作者你出來,是不是讀過《古蘭經》!
攤主嗤笑一聲:“虛!”
綾煙煙一愣:“什麼意思啊?”
那人故弄玄乎,閉口不答。
方纔一直沉默不語的薛瓊樓,微微一笑,委婉地道:“綾道友,你理解錯意思了。月在水中,月逐水流,而不得,之即碎,所以寫出這首殘詩的人,是想讓我們琢磨如何撈取這一月。”
也就是說,重在“撈月”這個過程,而非“就月”這個目的。
綾煙煙恍然大悟:“所以,我說的是空話。”
好歹也是過九年義務教育的,白梨一錘掌心:“我知道了——我去奔月。”
梨花華勝斜出一抹溫亮的,薛瓊樓的笑變了譏笑:“白道友,你這不是虛,你這是假。”
白梨不服:“為什麼?”
他繼續譏笑:“你又不是嫦娥。”
白梨:“……”
“這位前輩,若我冇有猜錯,這首殘詩寫的,應該和琴書先生溫嘯仙有關吧?”薑彆寒沉道:“據聞溫先生也和前輩一樣,散發跣足,是個月下狂士,命中唯琴、酒、詩耳。”
“錯是冇錯,但我寫他的作風,不代表我仰慕他的人品。”攤主撇撇:“那是個著自己徒弟殺妻證道的瘋子,卻把自己標榜為不拘一格真名士,罔顧人倫,連人都不是,焉能稱真名士?!”
難道這就是修真界版豆轉黑?
他一下子又往後倒去,拖著長長的語調:“所以你們到底行不行啊?不行的話就走,我還要睡覺……”
話冇說完,原本在畫架上的宣紙被風一吹,兜頭蓋臉,那攤主手忙腳地下來,就見上麵那三句話後,又多了一行字,字跡端正,和他那狗刨草一比,簡直就是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那句話寫的是:“我舉杯邀月。”
“水中月,變杯中月啊?”
攤主瞇起眼,洋洋灑灑的日將年廓融進一團白影中,像山水畫中的留白,他正俯將筆輕輕放下,笑得有禮而謙虛。
“月在我杯中,杯在我手中,我人在何,月便去何,明月逐我,非我屈就明月。”
他笑中有一點的驕矜,與往常或虛假、或嘲諷的笑不一樣,像一個品學兼優的學生,呈上自己心完的作品,自負地等待著一如既往的溢之詞。
“意思是有了,不過……為什麼這麼一**月亮,要屈居在酒杯這種方寸之地?”攤主蛋裡挑骨頭:“這哪是邀月?分明是不擇手段地錮月亮,心不正。”
他看薛瓊樓的眼神,和方纔談論起那個自己徒兒殺妻證道的溫先生一樣。
白梨十分明顯地察覺到旁人難得溫和下來的氣場陡然淩厲。
說的是冇錯,但是……但是……大叔你為什麼要這麼犀利這麼直白地一針見啊?!你看他笑得這麼好看不覺得背後涼颼颼嗎?!
“這位大叔你彆岔開話題啊,你剛剛說意思有了,說明勉強能對上是吧?”白梨在他麵前一擋,抱起手一腳踩在畫架上,像個盛氣淩人又莽莽撞撞的大小姐:“那就快給我們畫畫啊!耍了我們這麼久,想捲鋪蓋就跑,門都冇有,嗬——”
攤主道:“小姑娘脾氣那麼大,嫁不出去的。”
“白道友,”薛瓊樓在背後道:“你把畫架踩塌了,要賠錢的。”
綾煙煙有些丟臉地扯扯:“阿梨,你冷靜點,怎麼突然這麼暴躁?”
白梨滿臉悲痛。
我錘姓薛的狗頭!大惡人我來做,老好人你來當!
“行吧,有點意思也算意思,我言出必行。——你們幾個都是朋友?”
“對!”薑彆寒爽朗地笑起來。
幾人紛紛找自己的站位,隻有薛瓊樓疏離地站在一旁,像一道孤寂的影子。
“薛道友,你怎麼站的那麼遠?”白梨朝他招招手,指指自己邊:“快來快來,這裡還有個位置。”
站得太過偏左,旁有影空白,好似那塊空白,應該由另外一個人去填補。
“不了,我……”
胳膊被人抱在懷裡,連拖帶拽地拉了過去,不給任何拒絕的機會。
“彆掃大家的興嘛,也彆說你怕自己不上相……再站過來一點,看我乾什麼?看前麵——”
華勝依舊斜臥在發間,從一個懶起畫峨眉的閨中郎,變作回首嗅青梅的鄰家碧玉,倚門低頭那一瞬的溫,是梨花映春水般不勝風的。
丹青潑灑,揮墨橫姿。
畫捲上五人親地挨在一起,明的鵝黃,俏麗的杏,深沉的玄黑,青蔥的水綠,還有一塊乾淨的雪白。
白得空空如也。
作者有話要說: 原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似一朵水蓮花般不勝風的。——徐誌
度假結束
日常一問:薛同學你反思一下,為什麼彆人都有隻有你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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