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雖然被強拉下水,但就算沒有晏無師搗,沈嶠也想會會謝湘。
單憑對方在廳堂分析局勢的那一席話,便可知道他絕非空口大話之輩。
沈嶠:「方才聞君高論,在下頗有醍醐灌頂之,不知是否有幸多加請教?」
沒人不喜歡聽好話,即使謝湘對沈嶠觀不佳,聽了這話,也不好再擺臉,只是他心裏期待的對手本是晏無師,換作一個籍籍無名的沈嶠,不管輸還是贏,都有損自己面,便淡淡道:「多謝誇讚,謝某師命在,只怕不出空閒。」
晏無師涼涼道:「你不是想與我手嗎?只要你打得過他,我就與你打。」
臨川學宮作為儒門宗派,汝鄢克惠更是當今天下名列前三的絕頂高手,謝湘作為他的弟子,必然不會差到哪里去。
沈嶠從前大部分時間都待在玄都山上,很涉足塵世,說好聽是不食人間煙火,說難聽點,也正是因為他不大關心天下走向,為玄都山生變埋下了患,如今既然在紅塵遊走,難免會與各式各樣的人打道,他武功十去其五,要想完全恢復舊日水準,非一朝一夕所能完,也不是關在屋子裏琢磨就能琢磨出來的。
所以雖然明知晏無師在煽風點火,沈嶠還是道:「沈某不才,願向謝郎君討教一二。」
謝湘不知沈嶠來歷,更不知以對方從前的份地位武功,是能與自己師父平起平坐的人,他涵養再好,被晏無師這一回兩回地激,也激出了脾氣。
他心頭有氣,忍不住冷笑一聲:「好啊,就讓你討教一下!」
話方落音,他便朝沈嶠抓過去,但這一抓卻不是隨意為之,五指微屈,迅若閃電,仔細一看,作又煞是好看,梅花開落,人分香,簌簌紛紛,仿佛千樹萬樹,繽紛燦爛。
臨川學宮的武功偏古樸,走的是大巧若拙的路子,唯獨謝湘現在使出的「摧金折玉」,令人目眩神迷,是臨川學宮中唯一一門以繁雜和速度取勝的武功,也是謝湘在江湖上藉以一戰名的武功。
這一手原本十拿九穩,謝湘也沒打算下重手,只想把沈嶠的手臂折斷,讓他別那麼不知天高地厚。
誰知指尖堪堪到對方袍袖,卻抓了個空!
他忍不住咦了一聲,腳下移步向前,又往前一抓。
再次落空!
這兩手妙絕倫,若說第一回對方能避開是瞎貓上死耗子,也絕對不會有第二次的巧合。
謝湘不是蠢人,此刻他自然也意識到了,沈嶠並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樣弱可欺,一就倒。
他態度認真起來,連帶兵也拿出來了,是一把玉尺,雖然是玉,卻是十分罕見的質地,澤比紅玉還鮮豔,幾乎要滴出來,若被這玉尺灌注真力拍上,怕是連骨頭都能拍斷。
但謝湘現在卻踢上了鐵板,他的紅尺非但沒法拍在沈嶠上,甚至連對方都接近不了,每每快要到時,便仿佛有無形真氣,將他的紅尺開。
謝湘存心爭一口氣,紅尺驟然霞大作。
所到之,若挾狂風暴雨,呼嘯著朝沈嶠劈頭蓋臉鋪灑下去!
銀鉤破天,鐵畫裂地,被席捲而起的氣流將沈嶠團團裹住,卻是只能在他前三寸打轉,再也前進不了分毫!
謝湘大吃一驚,方才看見沈嶠出手,他自忖對此人實力已經有所預料,卻沒想到真實況還遠遠超乎他的預料!
沈嶠沒有試圖用模糊不清的目力去察看,而是直接閉上眼,用耳朵來傾聽。
當謝湘踩著雲步,以紅尺破開他周真氣,躍而起當頭劈下時,他的竹杖也抬了起來,正好將那把玉尺格擋住。
兩者短兵相接,竹杖居然沒有斷為兩截。
而雙方在短短時間,已經接連手數十招。
展子虔從一開始的不以為意,到現在忍不住為師弟擔心起來,他屏住氣息看著兩人過招,生怕出聲干擾了謝湘,連呼吸都忍不住放輕了,眼睛眨也不眨。
反觀晏無師,卻依舊是負手而立,一派悠閒自在,臉上滿是看戲的愜意。
臨川學宮的武功已沉厚大氣為主,但越到後面,謝湘出手越是淩厲,招招毫不留,他自出江湖以來,即便偶有挫折,對手也是前輩高人,甚至是名列天下十大的宗師,輸給他們並不丟人,可偏偏眼前這籍籍無名之輩,還是個瞎子!
別說輸給他,就是打平手,謝湘都覺得沒法接。
雙方手都很有分寸,雖是在鬧市,卻都刻意將戰圈小,謝湘雖然態度有些高傲,也沒有肆無忌憚牽連無辜的心思,只是數百招之後,伴隨真氣流失,沈嶠覺有些氣力不濟,只怕再戰下去於己不利,便將索竹杖往地上重重一頓,躍而起,袍袖振開,宛若白日飛升的謫仙下臨,又自半空而下,掌風擊向對手。
謝湘追不捨,一掌拍來,另一手的玉尺則當頭揮下,兩人在半空對了一掌,雙方俱是微微一震,而後又不約而同收回真氣,飄飄落了地。
展子虔見謝湘臉一陣青白,趕趨前問候:「師弟,你沒事罷?」
謝湘皺眉,緩緩搖頭,再看沈嶠時的眼神已經與先前大不相同:「是我小看人了。」
沈嶠:「謝郎君過謙了,我亦了傷。」
謝湘神頹敗道:「天下藏龍臥虎,高人,是我自視甚高,不該口出狂言!」
他又看了晏無師一眼:「晏宗主說得不錯,我連你的人都打不過,又談何資格與你手?」
說罷拱了拱手,也不再看沈嶠,轉便走。
展子虔哎哎兩聲,見謝湘頭也不回,只好趕追上去,剛走兩步,似想起什麼,停下腳步,回朝沈嶠拱一拱手,歉然一笑,這才繼續去追師弟。
沈嶠的臉也沒好看到哪里去,謝湘是汝鄢克惠的得意門生,下一任臨川學宮掌門人,就算現在武功還未能躋天下十大,這個差距總不會是不可逾越的,沈嶠以一半功力加上病弱之軀跟他切磋,其實這個平手是來得很勉強的。
謝湘充其量只是真氣微微激,沈嶠則直接就吐了一口出來。
晏無師在旁邊歎氣:「看來今日是看不花了!」
一面說著,他一面將沈嶠攔腰抱起,往客棧裏頭走。
沈嶠蹙眉掙扎:「晏宗主,我可以自己走……」
晏無師:「再,回去就喂你皮杯兒。」
沈嶠:「……」
有時候他真覺得比起一宗之主,晏無師更適合當一個流氓無賴。
傷這種事,其實傷著傷著也就習慣了。
回去之後沈嶠又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一片漆黑,屋裏暖暖染著梅香,燭火搖曳不定,晏無師則不知去向。
他索著坐起來,穿鞋下榻,走到外間搖鈴,這一套作已經做得很悉,旁人在此若不細看,絕看不出他眼睛是有病的。
外面很快響起敲門聲。
在得到沈嶠的允許之後,夥計推門而,殷勤笑道:「郎君有何吩咐?」
沈嶠問:「現在什麼時辰了?」
夥計:「酉時過半了。」
沈嶠:「現在灶房可還有飯菜?」
夥計:「有的有的,您想要什麼,給小人說一聲,灶一直熱著,隨時都能現做!」
沈嶠:「那勞煩給我一碗白粥,幾碟小菜。」
夥計答應一聲,見他沒有其他吩咐,便要告辭,沈嶠又喊住他:「若是還能做些複雜點的菜,就請再上一碗貓耳朵和一份醬牛。」
「郎君客氣了,客人有需要,本店哪能不常年備著呢,小人這就去讓人做了送過來,您且稍等!」
沈嶠點點頭:「那就有勞了。」
這些菜都好做,醬牛是早就弄好的涼菜,切一切便可,貓耳朵則現了麵團下鍋煮,白粥小菜更是容易,半個時辰不到,就都被送到屋子裏來。
沈嶠端起白粥慢慢喝,剛喝了幾口,門就被推開。
他倒也不必睜眼費力端詳,只聽腳步聲,就知道來者何人。
夜清寒,晏無師帶著一寒氣走了進來,在桌旁坐下。
「這一路上你素來好打發,清粥小菜足矣,這貓耳朵和醬牛,莫非是給我準備的?」
沈嶠笑了笑,並不答話,他的確是估著晏無師也許快要回來了,就順便多了兩樣。
晏無師戲謔道:「你我萍水相逢,似敵似友,你尚且能在小節上如此恤,從前對你那位郁師弟,怕只有更加溫的份罷?」
沈嶠放下碗苦笑:「哪壺不開提哪壺,晏宗主可真是善於揭人傷疤啊!」
晏無師:「我還當你銅牆鐵壁,無知無覺,無論被人如何背叛,都還能一如既往呢!」
沈嶠知他又要說那一套人本惡論,索閉上不再開口。
誰知晏無師卻似乎從他為自己準備夜宵的細節中發現樂趣,話鋒一轉,笑道:「阿嶠如此溫,若是將來找到心上人,豈非更加關懷備至,誰若是有幸被你喜歡上,怕是幾世修來的福氣啊!」
沈嶠被他那一句阿嶠雷得遍麻,忍不住道:「晏宗主勿要玩笑,我自道門,就立志終不娶。」
晏無師輕笑一聲,手去他的鬢髮:「你們道門不是有道的說法麼,既結為道,就不必在乎那些俗世禮節了罷,反正你現在也沒法回玄都山了,倒不如隨我回浣月宗,你若不願當我的弟子,我就給你別的名分啊!」
沈嶠聽得髮悚然,臉都微微變了。
鑒於此人想一出是一出,渾然不顧世俗禮法,行事又常常不在世人預料之中,沈嶠也不清他的話是真是假,蹙眉道:「晏宗主厚……」
厚二字一出,旁邊晏無師嗤的一聲笑,沈嶠立時閉上。
晏無師終是忍不住,直接哈哈大笑,笑至後來,竟是著肚子倒在桌旁,毫不留地調侃:「飽腹發笑,猶如加餐,有阿嶠佐料,真是令人消不了啊!」
話已至此,沈嶠哪里還會不明白自己又被耍了,他抿著,閉目養神,無論對方再說什麼,竟是半句話也不肯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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