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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空庭春欲晚》 良辰美景奈何天

青鸞此時方上前曲膝行禮,低聲道:“多謝五爺。”

那王五爺仍舊是笑嘻嘻的,目上一繞,只覺得那目鋒利似刃,抬起眼來,卻見他芒盡斂,慢吞吞的重新掂了筷子挾了顆花生米,扔在口中嚼得崩脆,似是漫不經心的道:“既然要謝我,多就得有點誠意。”

青鸞微微一怔,只得順著他的話,答了一個“是。”

那王五爺卻笑容可掬,問馮勝年:“樓上還有沒有雅間?”馮勝年適才見他大展拳腳,心下早就又驚又怕,沒想到這位老主顧年紀輕輕,竟然片刻之間便將三人揍得趴下。惶然道:“有,當然有。”

王五爺拿起酒壺,就對著壺咕嘟咕嘟的灌了一大口酒,仍舊拿袖子揩了揩角的殘酒,對青鸞笑嘻嘻的說:“姑娘請。”青鸞方寸大,怯聲問:“敢問五爺,要青鸞去哪里?”王五爺仍舊一幅無賴樣子:“爺我今天也算搭救了你,旁的不敢勞煩姑娘,請姑娘為我上樓去唱一曲,我照樣付姑娘曲金。”青鸞心中雖怕,但見他似笑非笑的瞧著自己,不知為何,心里忽的一定,說道:“五爺今日大恩,小子沒齒難忘,只是琵琶已摔,改日小子再好生為五爺唱上幾首,一助五爺的酒興。”

那王五爺嗤笑一聲,道:“剛才對著那三個烏王八蛋,也沒見著你這樣伶牙俐齒。”青鸞臉上微微一紅,咬一咬牙,道:“既然如此,青鸞清唱就是了。”那王五爺一拍大,道:“爽快。”轉頭便對馮勝年道:“磨蹭什麼,還不引路。”馮勝年忙點頭哈腰,引他們二人上樓上的雅間去。

待進了雅間,王五爺四瞧過,這知月樓乃是老店,二樓雅間倒真的十分清凈,唯向南開著一溜窗子,此時是夜里,從窗中去,一條長街蜿蜒星星點點的燈火,熱鬧景致盡收眼底。王五爺點頭道:“很好,很好。”又吩咐馮勝年:“不拘什麼菜,揀你們拿手的炒兩個來。”馮勝年答應著退了出去,王五爺卻隨手就去關上了門,然后將窗子一扇扇的關上,這樓雖舊,卻是磚樓,極是隔音,雅間頓時靜得似掉針都能聽見,青鸞心中慌張,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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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五爺見一雙妙目,盈盈的盯著自己的一舉一,顯得十分害怕,不住哈哈大笑,說道:“你不要怕。”越是不怕,越是怕得厲害,往后退了一步,反手暗暗的已經扣在門上,只要他再往前一步,便再拉門逃出。誰知他反坐下來,依舊舒舒服服的蹺起了,順手替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呷著,含糊不清的說:“唱吧。”

怔了一怔,一顆心卻仍懸在半空,強自鎮定,問:“五爺想聽什麼曲子?”

那王五爺揮了揮手,道:“就是你才剛唱的那首。”似是一時沒聽明白,仍舊著他,他放下茶杯,慢條斯理的說:“就是你才剛只唱了一句的那首。”此時漸漸的鎮定下來,說道:“五爺,真對不住,適才青鸞失魂落魄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唱了句什麼。五爺如果不嫌棄,青鸞唱支最拿手的《念奴》給五爺聽。”

那王五爺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唱了句什麼,那我就給你提個醒兒——夜寒永千門靜,接著這句往下唱。”

青鸞請了個安,猶帶幾分怯意:“五爺,這首詩是我娘所習的舊曲,我適才一時惶急,隨唱了一句,后頭的我實在唱不好,請五爺另揀支曲子吧。”王五爺微笑:“原來是你娘教你的,果然是己曲子。”青鸞不再作聲,那王五爺又是哧得一笑,道:“只是一支曲子,你里唱,我這只耳朵進,那只耳朵出,聽過就算,有什麼打?”

青鸞道:“此曲我實實唱不好。”王五爺道:“既然你說話,不唱曲,那就將后頭的詞念出來我聽聽,也就罷了。”青鸞心中忐忑,那王五爺端著蓋碗來,呷了一口茶,似是毫不在意:“我王五是個人,就聽著好聽罷了,你唱給我聽聽,我也學不了,搶不去你的飯碗啊。”他語氣俏皮,青鸞只覺得他一雙眸子晶亮,燈下瞳仁兒黑得似最深沉的夜,不知為何十分令人心安。得他相助,終究是覺得應有所酬,猶豫片刻,終于低聲唱道:“夜寒永千門靜,破夢鐘聲度花影。夢想回思憶最真,那堪夢短難常親。兀坐誰教夢更添,起步修廊風簾。可憐兩地隔吳越,此惟付天邊月。”聲音清麗婉轉,唱到最后一句的“月”字,余音裊裊,似嘆非嘆,極是惆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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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爺坐在那里,手里轉著茶碗的蓋子,等唱到第二句,子忽然微微一震,旋即坐在那里,只是紋,直到唱完后,又過了許久,方才抬起頭來。青鸞只覺得他目怪異,那樣子像是大不解,只管打量著自己,仿佛想從自己上看出什麼來。到底心下有幾分怯害怕,不聲不響請了個安,道:“多謝五爺仗義相救,青鸞無以為報,但日祈五爺此生康泰,青鸞告退了。”

那王五爺見退后去開門,這才如夢初醒,道:“等一等。”語氣已經十分客氣:“姑娘談吐斯文,必也是好人家出。敢問姑娘是何方人士,府上貴姓?”青鸞只答:“因貧寒此賤籍,有何面提及家門,五爺也不必問了。”那王五爺卻甚是心急,口道:“那姑娘原籍何可以說吧?”青鸞怔了一怔,道:“是,小子原籍江寧。”王五爺搔頭道:“江寧……”又問:“這曲子你是你娘教你的,說沒說過這詞是誰寫的?”青鸞心中生疑,只是不明白他為何一味追問此詩,道:“我娘沒說過這是誰寫的。”

王五爺哦了一聲,似是更加困,青鸞見他突然之間呆呆傻傻,心下害怕,正說話,忽然聽到樓下一陣喧嘩,極是吵鬧。王五爺眉頭一皺,道:“準是那三個王八蛋不服氣,帶了幫手來。”推開窗探頭一瞧,卻見七八個飾整潔的長隨,騎著數匹高大駿馬,正在門口下馬。他眉頭皺得更,樓下長隨中為首的那人一抬頭,正巧仰面看到他探出半個子,與他打了個照面。那人啪的將袖子一捋,就在那塵土地下跪了,高聲道:“奴才給爺請安。”余下六七人亦紛紛跪下,不敢抬起頭來,竟是恭敬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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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五爺卻大發雷霆:“見了你們還安個屁!是誰你們尋到這里來的?”

為首那人重重磕了一個頭,道:“容奴才上樓來,向爺仔細回話。”王五爺哼了一聲,道:“滾上來吧。”那人又磕了一個頭,恭聲道:“謝爺的恩典。”他們一行人雖是長隨打扮,但個個氣宇軒昂,飾華貴,更兼所乘駿馬鞍韉鮮明,竟是京中一等一的人家亦不敢攀比的豪門奢仆。馮勝年總見王五爺一布葛來吃酒,穿得極好時也不過是一件綢長衫,私心猜度他不過是個生意場上的混混兒,誰知他的家奴反倒有這樣的氣派,忙迎了上來,滿臉堆笑:“五爺在樓上雅間。”

那一幫豪奴本留一人在外頭牽著馬,此時留了兩人在樓梯口,另二人把守二樓走廊,余下四人行至雅間之前,又留下二人把守門口,只為首那人進了雅間,先打了個千,恭聲道:“奴才海爾塞見過五爺。”

青鸞見這王五竟有這樣的氣派,早就十分吃驚。王五爺神頗為不耐,道:“不是早吩咐過,沒事別來擾我。”海爾塞恭恭敬敬道了聲“是”,卻趨前一步,附耳對王五爺說了一句話。青鸞本來覺得那王五爺嘻皮笑臉,吊兒啷當,純粹是個潑皮無賴,此時卻見他臉一沉,神氣凝重,竟有一種淵停岳峙的氣勢,霍然起,吩咐海爾塞:“走!”

海爾塞依舊極是恭謹:“是。”那王五爺再不說一句話,大步直沖出去,海爾塞隨其后,只聽樓梯上步聲急促,一行人已經疾步下樓。青鸞呆立半晌,方才伏到窗前去看,只見那五爺已經率著一眾家奴認蹬上馬,數騎煙塵滾滾,蹄聲隆隆,路人避閃不及,在依稀的燈火里已經去得遠了。

他們一行人縱馬徑往西,未至西直門便折向北,馬行極快,海爾塞只覺得背心里生了一層冷汗,本是八月末的初秋天氣,服卻早汗得了,他悄悄打量主人神,只見他打馬狂奔,似未思及任何事。從喧鬧的市坊間穿出,這一條筆直的道寂靜無人聲,遠遠已經可見大片黑沉沉的琉璃瓦,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燈火,再近些,便可見著一盞盞極大紗燈,燃得雄渾莊嚴宮門外亮輝煌。

聽到蹄聲,早有護軍執燈迎出很遠,大聲問:“什麼人?”海爾塞見主人揚手舉起一面簽牌,便高聲替主人回答:“和碩和親王弘晝,奉召覲見。”

護軍忙不迭行禮,閃避過一旁,海爾塞及那六七名親隨仆人悉下馬,早有和親王府的伴當帶著冠服等侯在此,弘晝就在直房里匆匆換了,親王位尊貴,悉賞“紫城騎馬”。此時皇帝駐蹕圓明園,園中規矩悉比照中,他換了冠服便重新上馬,自側門策馬園,繞過正大明,方在儀門前下了馬,早有太監挑燈迎了出來,順著湖畔青石道走了不久,方至九州清晏,未進殿門,已經見著階下立著數人。檐下本懸著數盞極大的紗燈,照見分明,正是莊親王允祿,果親王允禮,另有一人同他一樣,著金黃四開衩繡五爪九蟒袍,紅絨結頂冠帽,乃是皇子特有的服制,正是他的兄長皇四子弘歷。弘歷后則是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只待弘晝一到,兩代四親王,滿漢二輔相,竟是聚齊了。

弘晝雖生飛揚跳,此時見了這樣的陣仗,也立刻明白出了大事,一雙腳似灌了沉鉛,竟不知自己是如何邁出步子。莊親王允祿見到弘晝,沉聲道:“皇上病勢沉重,特召我等前來。”弘晝只覺得腦中“嗡”得一響,允祿后頭的話竟一句也未聽見。自從雍正九年皇帝大病一場之后,時時有圣躬不豫的消息,但近兩年皇帝子還算安泰。且皇帝素來畏暑喜寒,如今已經是初秋,天氣涼爽,皇帝神頗好,弘晝昨日園請安,還聽了好生一頓訓斥,說他:“刁鉆頑劣,奢侈無度,行事多有失皇子份。”不曾想只是一日功夫,竟致病重不起,

正是一顆心七上八下,皇帝最親信的總管太監蘇培盛已經出來,向眾人拱一拱手,道:“諸位王爺、大人請進。”

請脈的醫劉勝芳已經退了出去,暖閣本焚著安息香,只見一縷縷淡白的清煙散殿深,宮太監連大氣都不敢出,個個垂手靜立,蘇培盛悄步趨前,低聲道:“萬歲爺,他們都來了。”

于是由莊親王允祿領頭,允禮、弘歷、弘晝、鄂爾泰、張廷玉一溜跪下,行了見駕的大禮。弘晝這才看清炕上靜靜臥著的皇帝,他臉還算安祥,雙目微閉,角微微了下。似乎是示意聽到了。眾人一跪在原,暖閣里靜的可怕,甚至連炕幾上西洋自鳴鐘走針的“嚓嚓”聲都能聽見。

也不知過了多久,皇帝終于緩緩睜開眼睛,瞧了瞧諸人,他的聲音很低,似乎極為吃力:“鄂爾泰……”鄂爾泰連忙膝行數步,跪在炕前,含淚叩頭道:“奴才謹聆圣諭。”皇帝聲音很輕:“詔……”鄂爾泰道語氣惶急:“皇上春秋鼎盛……”未等他說完,皇帝呼吸急迫起來,在枕上搖了搖頭,似不再聽此套話。鄂爾泰含淚磕了個頭:“是,奴才等愿鞠躬盡粹,以侍儲君。”皇帝似乎甚是滿意,緩緩閉了閉眼,這才說道:“在枕下……”鄂爾泰了一眼蘇培盛,于是由蘇培盛從皇帝枕下取出一只巧的黑漆匣子,鄂爾泰見此匣封緘甚,不僅有皇帝押的封條,還用一把紫銅百子鎖。蘇培盛知道此匣關系重大,雙手與鄂爾泰捧住。皇帝用盡全力氣,手臂抬到一半,終于無力的垂下,只是長長了口氣。鄂爾泰自雍正元年擢升江蘇布政使,雍正三年又晉升為廣西巡。在赴任途中,皇帝覺得他仍可大用,改擢為云南巡,管理云貴總督事,而名義上的云貴總督楊名時卻只管理云南巡事。雍正四年十月,鄂爾泰又擢得總督實缺,加兵部尚書銜,六年改任云貴廣西總督,次年得保加銜,十年召至京,任保和殿大學士,居閣首輔地位,十余年來青云直上,可謂圣眷優渥到了極。這十三年來君臣相得,知這位皇帝生最是要強,極面子,此時竟連舉一舉手都不能,心下必難過到了極點。他聲音里已經不哽咽:“皇上……”皇帝本來子甚是急躁,此時卻像是驟然恬靜了,呼吸也漸漸均停平順,又過了許久,才道:“鑰匙……在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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