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佳一襲黑長，脖子上一串白珍珠項鏈，此外再無任何飾，卻著耀眼的華貴，比他記憶中的還要漂亮。劉凱瑞閱人無數，進一步說，閱漂亮孩兒無數，比簡佳更漂亮更年輕的有；但是，沒有誰能像簡佳，使他如此長久地心不倦。有長相那“第一眼”。遙想當年楊玉環，從進宮到死，集千萬寵于一，僅憑長相，沒點獨特的東西，怎麼可能戰勝后來更新鮮更年輕的，使那個李隆基看第一眼還想看第二眼第三眼第無數眼常看常新？簡佳就屬這類，除了貌，還有其他，比如的生韌，的趣學識。先天加上后天，那就是如虎添翼，沒有涵的仿佛一擺件兒，看長了就習慣了，習慣了就視無睹了。簡佳不。的漂亮是生的，由外而的，有富心靈支撐因而變化無窮的，令他常看常新百看不厭。

那男青年走在的旁邊，下著牛仔，上著條絨的休閑黑西裝，里面是白襯衫，看上去年輕俊朗瀟灑。總而言之，至在表面上，非常般配。兩人剛出現在餐廳門口，就吸引了不欣賞的眼睛。劉凱瑞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他們走到了六號臺，相對坐下，男青年顯然正在跟簡佳說著什麼笑話，引得簡佳大笑不已。怪不得呢，一直不理他，原來是有替補隊員了，心里止不住陣陣泛酸，同時自嘲，想不到他劉凱瑞也會有為了個人吃醋的一天。由于過于專注，顧小西到來時他便沒有注意，直到對方喚他一聲，方如夢中醒來。顧小西笑問他看什麼呢，他做若無其事狀，笑指六號臺方向說看簡佳呢。于是小西也扭過頭去看，剎那間呆住，那男青年不是別人，是的弟弟顧小航，與簡佳說說笑笑如一般！

劉凱瑞立刻從顧小西的神中發現了異樣，接下來，便知道了那個男青年是誰名誰，心中立刻釋然。劉凱瑞曾聽說過顧小西的這個弟弟，一個二十多歲的打工仔，那哪里是他的競爭對手？簡佳現在可能會為他的年輕他的外形吸引，總有一天會明白，年輕和外形沒有任何的實用價值。這就是為什麼漂亮孩兒終歸要屬于功的男人、漂亮男孩兒也可能會屬于功的人的緣故。因為，漂亮年輕只有在及時轉換另外一種形態的時候，才有價值。

這工夫，顧小西臉鐵青向那邊走去……

嚴格說來，簡佳能同小航走到一起，小西在客觀上是幫了忙的。那次，為小航送的那瓶香水，托小西回贈了小航一個水晶的八音盒，法國貨，說是有需要時，小航可送給他的朋友。當小西把八音盒和簡佳的說辭一并帶給小航時，小航便被簡佳的聰慧和人練達折服，人家完全明白他送香水是怎麼回事呢。收到東西后總得有個表示，于是給簡佳電話，電話通時，簡佳那邊的聲音急促得可以：“小航我不能跟你說了我窗子掉了得趕找人修家里給吹得七八糟！”小航聽說是窗子掉了，倒吸口氣，讓簡佳待家里別他馬上找人過去。放下電話后開車去工地上找了兩個工人趕了過去，實際況比想象得還要嚴重，是整扇窗子掉了，北京著名的大風黃沙呼呼地由此灌，書稿滿屋飛，小航到時簡佳正一個人徒勞地東撲西奔顧此失彼。小航和工人一塊兒替簡佳安窗子，鑲玻璃，收拾屋子，簡佳邊給他們端茶倒水邊對小航自嘲：“落魄吧？落到今天這個地步跟我個人的虛榮心有很大關系，一心一意想嫁給一個有錢人——”這時小航打斷了——當一個人把自己踩到底踩到泥里，就會令人寬宥同——小航打斷說這沒有錯嘛。簡佳說是，想以青春做資本為自己換取一個好的前程，是沒有錯，連政府都沒有制訂止傍大款的法律。可是，問題是，你的眼睛除了看到錢外，還應該看到一點別的。說到這問小航知不知道“紅拂夜奔”的故事，而后就給他說了這個故事。說紅拂要按照“向錢看”的思路，踏踏實實傍著楊素就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結果，跟著李靖跑了。楊素是誰？隋末的大貴族，那時要是有福布斯排行榜，頭幾位里就得有他；李靖是誰，一文不名的窮小子，后來跟著李世民造反功被封為了衛國公，紅拂這才跟著夫貴妻榮，被冊封為韓國夫人。說到這里簡佳極盡辛辣：“所以呀，人要真想嫁英雄，就該向人家紅拂學習，長一雙慧眼，沙里淘金，別一天到晚盡想著挖別人的墻腳摘桃子。你也不想想，人家幾十年風雨同舟過來的，家里多半有一個紅拂，哪能輕易地被你挖走？”小航為難過，說：“何必對自己這麼刻薄？”說：“不刻薄就不知道痛！”小航聞之肅然。窗戶修好后，簡佳就說哪天請他吃飯。小航笑說：“為了謝？”簡佳也笑：“不僅是。主要是為套近乎拉關系未雨綢繆，為以后再有事做好準備！”小航大笑。簡佳說：“去港澳中心吧，吃西式自助。我和你姐去過，好是好，就是虧，我們倆飯量都不大。”小航說：“那我得去！得去幫你們吃回來！”于是，就這麼定了。于是，就這麼開始了。

今天的聚餐，是小航請，為簡佳白天所的委屈，做一點補償，當然這也許本就是將未的人之間為了在一起所找的借口，他們兒沒想到顧小西會來這里。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顧小西跟何建國一塊兒待了這麼多年已然喪失了一部分的自己。比如過去酷時尚，到這樣的程度：本來不喜歡吃某種食品，因為時尚，能吃出它的好來，比如西餐，從前不喜歡，后來跟劉凱瑞和簡佳吃了一次，劉凱瑞請吃的地方當然是高檔場所，一下子就著了迷。迷上了那里的餐、氣氛、音樂，就餐人員的高檔，服務人員的優雅，連帶著就把西餐也迷上了。單時常拉簡佳一塊兒去吃，結婚后就戒了這嗜好。結婚后挑館子，先看的是價錢，合不合算，便不便宜，所以令小航和簡佳想不到會在這里出現。

顧小西鐵青著臉來到這兩人的餐桌旁，不看小航，只看簡佳。“這是怎麼回事？”

簡佳完全沒想到會在這里以這種方式遇到小西，想解釋一下無從解釋，結結語無倫次，小航替答，被顧小西一掌用力向下一劈，截斷。“小航！跟我回家！”那幾乎算得上一聲吼了，吼得眾人齊刷刷扭過頭來。簡佳怕事鬧得不可收拾，連連對小航小聲道走吧走吧走吧。小航看出了簡佳的為難，起，走。小西怕他跑了似的隨其后走，像個押解。負責收費的服務生一直高度警惕地左看看右看看，看十二號臺和六號臺。直到確定兩張桌后各有一人沒走，才按兵沒。

簡佳坐在六號臺前發呆，面前的牛油牡蠣還在——他替拿來的，說是要總吃些菜葉子的話，一百九十九塊錢絕對吃不回來——人卻不在了。心里頭一陣陣惶恐，按說一切都是明正大的，有什麼好惶恐的？卻就是惶恐，做了賊似的，以至于在面對對方詰問時，竟說不出一句囫圇話來。朋友妻不可欺，朋友的弟弟也是一樣的，顧小西心里指不定怎麼想呢，勾引小男孩兒那是起碼的。……正在胡思想，對面坐下來一個人，定了定神看去，是劉凱瑞。已經顧不得、也不想知道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了，只是一聲不響看他，臉上是剛經過暴風驟雨打擊之后的乏力和消沉。

“看上小男孩兒了？”笑了笑，他說。

曾經深為他的笑容著迷。那是由功男子臉上的紋組的笑，轉瞬即逝，點到即止，仿佛他自己都覺著那笑容是太好了，舍不得多用似的。曾經對他說，他有著一笑傾城的魅力。此刻，他的笑容昔日的贊使有一種不忍卒看不忍卒想的覺。他的笑多虛偽啊，的贊多麻啊，年輕時的多愚蠢啊。其實對自己對他的質早就有過懷疑，但被忽略了，或說，制了。是前年還是大前年來著？和他去外地野游，他的錢包丟了，現金和卡都在里面。為此，他們不得不投宿一家比澡堂強點有限的小旅館，幸而上還有一點錢。禍不單行的是，那天天還不好，兩人被大雨淋了個，小旅館的洗澡水供應卻是定時的，晚上八點到十點。置在鋪著塑料地板革、蟑螂到爬、四散風氣的房間里，渾的他平時的自信瀟灑一掃而，形容狼狽無助，神惱怒焦慮，看上去如同任何一個不得志的中年人。當時的心就跳了一下，他要是就是這樣，永遠這樣，還會他嗎？但那次沒容自己深想下去。現在想，不會。現在想，是他的功賦予了他一個迷人的環，是那環使人們趨之若鶩。但簡佳要為自己辯解的一點是，的趨之若鶩絕不僅僅是質的。基辛格說：男人的權力是人的一劑春藥，在這里，“權力”也可作“功”解。那位由于濫而患了艾滋病的國NBA著名球星埃文·約翰遜曾在其自傳里形象詮釋過這一心理現象：他所在“湖人隊”每到一，酒店大堂里必等著一群聞訊趕到、各異的，干什麼？就為能與球星們共度一夜、哪怕是一刻春宵。不要錢，或說等于是倒錢。打探球星確切地點，自己把自己打扮了送了去，都需要錢。但現在，同樣是約翰遜，就算他沒有艾滋病，還會有人問津嗎？不會了，環沒有了。同理，窈窕淑君子好逑，當你不再窈窕的時候，那個為了窈窕而“求”你的君子，就會轉而去“求”他人。二十歲你分不清“崇拜”和“”，還可以原諒，也還有機會翻本；三十歲你如果還得過且過自欺欺人，到徹底人老珠黃的時候，你怎麼辦？哭都沒地兒哭去！

“簡佳？”

許是沒等到的回答，他了一聲。下意識看他，他又那樣沖一笑，轉瞬即逝，點到即止——肯定是記住了“一笑傾城”的贊。令慚。為年輕時的自己慚。躲開他的眼睛，一個字沒說，不想說，起就走。幾乎同時，他也起，跟著走。到門口，被服務生攔住說小姐您還沒有付賬，劉凱瑞搶上一步說我來，這時簡佳用胳膊擋開了他，說了這天晚上對他說的惟一一句話：不用。從自己錢包里出四張百元大鈔放到服務員面前的桌上，等不及對方找錢就匆匆離去。這時劉凱瑞才真切到了由上散發出的強烈而真實的“拒絕”，遂停住腳步目送去，一言不發。

小西押著小航回家，詳細跟媽媽說了所有事，包括從未向媽媽過的簡佳和劉凱瑞的事。事關重大，弟弟的利益高于朋友。

小航矢口否認。他沒說謊。他和簡佳的確什麼事沒有。至不是顧小西認為的那樣。

媽媽點著頭道：“沒有這事就好。小航，我們是開通的父母，對孩兒的要求，長相、學歷、家境，都可以商量，但是，品質得好！”

“您的意思是說，簡佳品質不好？”小航叮問一句，到底是年輕人，沉不住氣。

“品質好能去傍大款當第三者還跟人流過三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