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他的時候表有點兒驚訝，聽完他的話就是笑。已經是暑熱的夏天，過濃的綠葉落下來，蟬聲里涼一片。的笑容比耀眼得多，說出來的話卻讓他一陣惡寒，“弟弟，你跟我說話？”

弟弟？至今還清楚記得當時聽到那兩個字之后自己渾一抖的覺。一個二十出頭熱沸騰的男人被自己剛剛看中的稱之為弟弟，那樣的當頭一棒是很難適應的。

“我許飛。”

“哦，”錢多多隨口應了一聲，“我知道你，現任會長對嗎？你大幾了？”

這種口氣簡直是對他的侮辱，許飛聳肩，“大三，怎麼了？”

錢多多笑，“大三啊，好好念書吧！有機會的話，明年進UVL。”

這時候還不忘記宣傳自己的公司，許飛接到了當頭的第二棒。

“我剛才說的跟這個無關吧？”

“剛才？你說要請我吃飯？”當笑話講，但是笑著笑著終于發現他眼神認真。收斂了笑容，然后斷然吐出兩個字：“不行！”

“為什麼？吃個飯而已，難道你害怕？”

“我為什麼要跟你吃飯？我們又不。”

他口而出：“想追你啊。”

撲哧！完了，錢多多笑場，“追我？學弟，我從來不接比我小的男生的追求，更別提你連大學都沒畢業。我是有原則的人。”

沒有惱怒，他直接反問：“為什麼你排斥比你小的男人？年齡小一點兒并不代表能力比你差、想法比你稚，你的思想太狹隘了。”

“狹隘？”翹起角一笑，全不當回事，“那好吧，等你什麼時候能夠讓我心服口服說一聲‘弟弟，你真的比我強’的時候，再來說‘追求’這兩個字好了。”

那天的錢多多穿白套裝，臉上有，說這句話的時候還在笑，沒心沒肺的樣子。明明知道起碼比自己多活了好幾年，但在他覺里卻總是覺得稚又可。

這是赤的挑釁吧？他當時是怎麼反應的？好像只是聳肩一笑，再也沒有多說什麼。

后來他覺得自己已經把這段小曲忘記了。他做人一向隨而為，在意的事不多，對錢多多也不過是一時興起，大學最后一年每天都忙忙碌碌，哪有時間再想起？

畢業之后UVL主到學校來挑中了他，作為重點培養的國第一名培訓管理生。當時他的選擇很多，不過UVL……的確值得一去吧。

至于后來的快速升職，能力使然而已，只是對他的一次次肯定。

這一次放棄歐洲區來到中國，更是因為這里才是現在全世界最有挑戰、最有機會的市場所在地，完全跟錢多多沒關系。

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把當年某個沒眼的人的某句戲言放在心上那麼久？

這一次他的轉調決定下得倉促，之后他花了一周的時間查看這里市場部的一切運作細節，當然也知道自己會見到什麼人，會面對什麼事，但就在那時他仍舊對“錢多多”這三個字反應不大，僅僅花了幾秒鐘想象了一下看到自己時會有的表，翻頁的時候只是莞爾一笑。

出發前一天晚上，他在東京的好友們舉行派對為他送行，最后回到寓所的時候已經微醺。

其實他心里明白，到中國并不是簡單的升職而已。局勢未明，前路叵測，可是他畢竟年輕，又生熱衷挑戰，覺全是躊躇滿志躍躍試，著在更廣闊的天地里一展手。

不想睡，后來他獨自坐在窗前對著東京的繁華夜景繼續喝酒，漸漸眼前模糊，但是心中突然暢快無比，竟然不自覺地對著夜空舉杯，還笑著自言自語了一句：“錢多多，你看到了嗎？”

說完那句話之后，他自己都嚇了一跳。莫不是醉了？但只有一杯而已，醉了也不至于突然提到啊。

數年不見，地鐵巧遇，他當場發現這個人的沒心沒肺一點兒都沒變。把他當路人甲，徹底將他忘了個。

臺下目中驚詫之仍在，許飛微笑了，移開目的時候心里仍在講話。

好吧，錢多多，忘就忘了。從現在開始，你有無數的機會可以把我牢牢記住。

旁邊總經理的介紹剛結束，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開始致辭。回神對臺下展一笑，暫時拋開那些對錢多多的回憶，許飛接過話筒開始講話。

許飛的致辭簡短又彩，臺下掌聲如雷，錢多多卻一個字都沒有聽清。耳邊嗡嗡地響，失是當然的，還有很多非常陌生的緒橫沖直撞，得非得咬牙才不至于失態。

嚨難得很，想尖，不得已多多只好舉起杯子一口一口把酒水咽下去。耳邊兩位日本同事了桌上暫時的新焦點，忙著回答大家的問題，模糊覺得那個反復被提到的名字有點兒耳，好像喚起了很遙遠的記憶，但是這個時候實在沒神細想，堅持著熬到一杯喝完就很克制地站起來往盥洗室走。

沿途走過數張桌子都有人跟打招呼，錢多多撐著自己的表微笑回應，直到走出大廳還是努力控制腳步，絕不讓自己不自覺地跑起來。

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酒店用盥洗室裝飾豪華，走進隔間關上門，終于長長吐了一口氣，坐下的時候渾僵，幾乎能聽到自己骨節咔吧咔吧的響聲。

腦子里很混，錢多多坐在馬桶上調整了半天都調不回來。太失敗了，過去所有的榮這一刻都化冷冷笑聲漫天漫地地反撲過來。

這些年早就習慣打落牙齒和吞了，但這一次被打落的本就是整張牙床，怎麼吞？

鼻子酸酸的，錢多多反復深呼吸，然后雙手撐在膝蓋上再努力了一次，站起來推門。

總不能在廁所待一輩子，先離開這里再說。

推開門正對上一個悉的背影，是伊麗莎白，靠在洗手臺前微微前傾著子，正在補妝。

錢多多走過去洗手，伊麗莎白放下口紅看，然后嘆口氣，“錢經理，覺如何？”

等著看好戲嗎？錢多多心里冷笑，上還要平常回應：“怎麼了？”

“新任市場部總監可是總部在大陸區直接選拔的第一個管理培訓生，四年之通過最嚴苛考察的天才人，破格空降，二十七歲，歷史上最年輕的大區市場部總監。”伊麗莎白開口就停不下來，口紅還抓在手里，牢牢地盯著錢多多的臉，熱切地等待的反應。

錢多多繼續洗手，由說個不停，然后在烘干機的轟響聲中總結了一句：“伊麗莎白，你怎麼不去做周刊記者？在市場部真是大材小用了。”

“錢多多！”被這樣冷言冷語地嘲諷，又看到錢多多干脆地往外走，伊麗莎白直接冷哼出來，“別以為你是天才，人家才是！別以為只有你破格提升，跟人家相比，你不過是小兒科。現在覺怎麼樣？現在你還得意得起來嗎？”

已經快走到門口了，聽完這句話，錢多多突然停步回頭，與伊麗莎白的視線了個正著。

“如果這些就是你用盡辦法從總經理辦公室得到的事先預告，那麼我恭喜你，最起碼今天你可以在你的頂頭上司面前得意一句，終于有一次我伊麗莎白快過了錢多多，而我甘拜下風，輸得心服口服。如何？爽快嗎？開心嗎？”

答不上話，伊麗莎白立在鏡前，臉青紅變幻。懶得再多說，錢多多拉開門就走。

原本還想回會場告辭，轉念一想，何必呢！已經讓人看盡了笑話，何必還要回去自取其辱！錢多多腳尖一轉，即刻往酒店外走。

任何事都放到明天再說吧！今天夠了。反正也沒有開車，在街上隨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坐上去之后隨便指了個方向，隨他開到哪里去。

周五的晚上，再怎麼嚴寒的冬季，這城市仍舊繁華熱烈，都是著鮮的時尚男袂挾風晃眼而過，霓虹里似真似幻。

錢多多不想回家，出租車開過城中夜晚最熱鬧的路段，讓司機停車，然后快步走進了最近的酒吧。

酒吧由舊式法式洋房改，里面人很多，臺上有黑人歌手唱Jazz。聽到彩，各種的客人鼓掌應和，完全像是另一個世界。

迫切地需要喝一杯，錢多多坐下就酒。酒保先生對這樣的單客見得很多，端上第三杯酒時低聲提醒：“小姐，小心別喝過頭。”

錢多多搖手，歌手的Jazz正唱到高xdx，臺下其他人如癡如醉，但耳中卻是另一種聲音——多多，多多。

太遙遠了，還以為自己忘記了，可是今天卻反復地想起來。難道真的錯了？一切都有代價，為什麼付出了卻得不到回報？

想到自己就在前兩天還在主管會議上看著總監默念著不是所有努力都會有結果，沒想到一語讖，如今報應到自己上了。

又能怎麼樣？錢多多雙手撐在桌面上無力到極點。輸就是輸了，這場戰最后全了笑話，原來公司另有安排，輸局早定，和任志強兩敗俱傷，而還是最后知道結果的那一個。

又想起之前市場部的某位助理，工作三年，得知升職不的時候一聲冷哼，第二天就遞了辭呈。

問為什麼，的回答很干脆：“我老公說了，這麼沒前途，還不如回家，他養我。”多麼輕描淡寫。

但對很多人來說，事業上的挫折算得了什麼？大不了退回家里去。家里有靠山，家里就是避風港，如果愿意的話，可以安心躲一輩子，一輩子都不用出來見風雨。

可是錢多多不行，錢多多沒有男人，錢多多沒有老公養，錢多多要靠自己。再說又能退到哪里去？

三十歲沒有結婚已經天怒人怨，要是連事業也因為一時意氣放棄，那豈不是白活了這些年？

不能放棄，那就只能繼續。可是心里終究是不舒服，的巾擰來擰去都擰不干的頹然無力，為了讓那種覺消失，錢多多繼續喝。

酒帶來幻覺。眼前飄過許多過去，幽暗樓道前青的舌吻，的手心，灼熱的，親的時候盡了全的力，舌尖恨不能鉆進彼此的心里去，耳道里都有嘖嘖的黏膩舌的糾纏聲；大捧大捧盛放在桌上的鮮花，那麼香，艷麗，謝了丟到桌下，轉眼又有新的補上來，永遠都開不敗的樣子；還有新加坡熱帶的夜晚，空氣里是四季不散的花香，午后總會有突然的一陣雨，然后再一次云開日現，晴朗無垠的天空，明晃晃地灑在還有些雨跡的街面上，走在前的男人張開左手等著落在后面的，牽手的時候相視一笑。

又怎麼樣呢？全都過去了。錢多多趴在桌上苦笑，臉埋在手肘里。手機響，不抬頭，一只手探到包里索到手機，然后打開看消息，又是葉明申。很客氣的問候，又好像是例行公事的口吻，“多多，今晚的酒會可愉快？如方便，明天一起晚餐？”

錢多多想起這個男人昨天所說的話，希我們倆能夠按部就班把任務完，然后在互相尊重彼此理解的基礎上繼續自己想要的生活——咬咬牙，錢多多突然有把手機扔出去的沖，但是手腕一就收住了。隔了一會兒再打開手機，緩緩打了幾個字：“好，明天見。”

發送以后，屏幕亮了又暗下去，多多隨手把手機關掉，塞回包里繼續喝。

邊有人坐下來，外國人面孔，但里卻講著很流利的普通話：“小姐，一個人嗎？一起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