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緒的臉腫了幾天，還掛著帶的傷口。他費勁躲著唐錯，結果沒想到這天在教室門口被堵了個正著。

“你臉怎麼了啊？”唐錯一看見他就不行了，也沒顧上正從教室出來的學生們，急慌慌地上了前。等走到唐緒跟前，剛要抬手去一，才突然想起來這是在哪兒。

“唐老師。”他慌忙補了一句。

看見他著急又不能表現出來的樣子，唐緒心里的，上卻是一本正經地寬道：“沒事，不小心了一下。”

借口有關于出國的問題要咨詢，唐錯跟著唐緒到了他的辦公室。另一位老師去開組會了，關上門，唐錯就扯著他的服問：”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啊，我可以陪你一起去說啊，兩個人挨打總比一個人要好……你上還有沒有傷……”

“沒事，”唐緒握住他的手，打斷了他六神無主的關切，“快好了。”

“這哪沒事啊，都結痂了，”唐錯回把門鎖上，一邊掀他的服一邊說，“你給我看看你上的傷。”

“真的沒事，”唐緒拉住唐錯，抱在懷里，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只是被打了一頓，老爺子年紀大了，力道其實比以前差多了。”

唐錯抱著他沒說話。他心里很不舒服，又疼又委屈。為唐緒疼，為唐緒委屈。

“安心，真的沒事，晚上回家給你檢查。不過現在還有件事要告訴你，可能會比較麻煩，”唐緒將他拉起來，看著他的眼睛，“我父母想見見你。”

唐錯對于唐緒的家人是有印象的，畢竟在過往的那兩年里，他也算是與他們相過。只是如今換了份，當真的站在了唐緒家門前的時候，他難免一陣心慌。

唐緒抬手了他的脖子：“別怕，我爸媽已經接我們的關系了，至于我爺爺……他打你你就跑。”

唐錯很想說你怎麼不跑啊，可是面前的大門給他帶來的迫，讓他只能不帶思想地點了點頭。

如唐緒所說，他爸媽還好，在唐錯進來以后該打的招呼一個沒落下，該說的話一句沒省略。只是唐緒的爺爺，始終不說話、不作，也不理一旁有說有笑的幾口人，旁若無人地在那喝茶看報。

在唐緒的父母暫時離開客廳以后，唐錯朝那個搖椅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唐緒。

該來的總要來的。

唐緒起，輕攬著唐錯的肩膀，帶著他走到老爺子的跟前。

“爺爺，思行來了。”

沒有回應。

唐緒就跟覺察不到自家爺爺的不爽一般，不卑不地接著道：“爺爺，思行給您帶了新的尖。”

“砰”的一聲，茶水杯被摔在了桌子上。

“我會稀罕那點茶葉？”

明明只是平平常常的兩句話，卻使得老爺子了怒。他“忽”地站起，舉起拐杖指著唐錯：“你不要以為，以前我喜歡你，你就真的可以跟他在一起了，我告訴你，這事兒我到闔了眼都不會同意！”他吹著胡子“哼”了一聲，“兩個男人，還一個老師一個學生，什麼樣子。”

在老爺子說著“什麼樣子”的時候，唐錯甚至都能覺到拐杖帶給地板的震。

他被這突然的怒吼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剛要說話，就見唐緒擰著眉說：“爺爺，您要吼沖我吼，是我爸媽要見思行，他今天還算是家里的客人。”

“客人？”老爺子聽了，面上更是惱怒，“我說了要請他了嗎？這個家里還沒有我說話的份了？”

唐錯見面前的老人臉都氣紅了，怕他怒極傷，開口想要道個歉，卻被唐緒制止住。唐緒給了他一個眼神，要他稍安勿躁。

老爺子還在擲氣，他拎起小薄褂，咚咚地敲著地面，朝門口走去：“行，你們吃，我走，我管不了，眼不見心不煩還不行嗎？”

“爺爺，”唐緒拉住他，面上盡是無奈的神，“都這麼長時間了，我以為您好歹想通一點了。您說這事，我肯定不會讓步，您要是真的一點都不讓步，咱爺孫倆還真為這事反目仇啊？”

“我還就不讓了！”老爺子瞪著眼睛看著他，接著又瞥了唐錯一眼，估著是越看面前的兩個人越來氣，竟然抬起拐杖就往唐緒上掄，“給你介紹那麼多好姑娘你不樂意，非得弄這麼一出，你就是想氣死我！”

老爺子是軍人出，打人從不手。

大夏天的，唐緒就穿了個短袖。老爺子這一拐杖掄上去，唐錯眼看著唐緒的胳膊立馬浮起了一道紅。

“哎。”唐錯了一聲，沖到唐緒前，把人擋在后面，跟還舉著拐杖的老頭兒對峙。

“你干嗎？還想替他挨？”老爺子冷哼一聲，撇了撇角，倨傲又輕蔑，“我說了我不同意，你們倆別跟我演苦戲，沒用。”

唐錯詞乏笨，最不擅長跟人爭辯，更何況還是這樣的長輩。他抿了抿，索扭過去查看唐緒的傷，看清以后心里就是一陣翻騰著的心疼。

他不甘心地又盯著揚著臉的老爺子看，末了了說：“您不同意就不同意唄，怎麼還打人啊。”

老爺子被這話說得一愣，竟然忘了吼回來。

明明該是嚴肅張的時刻，唐緒卻笑出了聲來，還悄悄摁了摁唐錯的手。

那天吃完飯出來，唐錯有些懊喪地將頭靠在車窗上，問唐緒：“我是不是搞砸了啊……”

唐緒笑著俯過來，給他系上安全帶：“沒砸，你看老爺子最后都在家吃了，這就是給了咱天大的面子了。”

“可是剛才跟爺爺說再見，他還是沒理咱們。”

“總要給老人家一個適應的過程，”唐緒說，“畢竟那會兒帶你來，他都拿你當小孩兒哄，再加上我跟你還有個師生關系，他能把態度保持這樣我已經謝天謝地了。”

唐錯歪了歪，想出個笑容來卻沒能功。

“只要以后不打你了就行，”唐錯又仔細地看了看唐緒胳膊上的紅腫，“疼不疼？”

“不疼，”唐緒搖頭，輕笑著說，“這才哪到哪兒，我從小到大挨的打多了去了。”

話聽到這，唐錯又想起了唐緒被打以后躲了他好幾天的事，抱著胳膊靠在車座上不說話了。

唐緒也知道他這是在氣什麼，討好般地撓了撓他的下：“還生氣？我是怕你擔心啊，你看你今天看見老爺子掄了我一子還跟他正面辯論呢，要是那會兒讓你看見，你不得把他舉報到居委會去？”

笑點低就是這樣不好，跟人吵架都能吵樂了。

唐錯著白白的牙在那笑，笑完又問：“你以前總挨打嗎？為什麼啊？”

“嗯，小時候我跟陸蔚一個流派的，滿大院找不出比我們兩個更頑劣的了，不過在中學那會兒，活生生被打了三好學生。”

這敘述和他對唐緒的定位反差太大，唐錯想象不出來，只覺得那會兒的唐緒，就算是頑劣，應該也特別好。他見不到年的唐緒，就讓現在的唐緒給他講，講怎麼逃學，怎麼被抓到，怎麼翻墻去打游戲機，以及怎麼被打。

本來唐錯一直笑得很歡，可是聽到唐緒挨打的經歷時，忽然沉默了下來。

“怎麼了？”

唐錯斟酌了片刻，問：“你知道他的消息嗎？”

是在反應了一會兒以后，唐緒才想明白這個“他”指的是誰。

道路前方好像是出了通事故，大晚上的，竟然堵了老長的車。他換到空擋，轉過頭來。

“其實我一直讓人留意著那邊來著，怕他追過來找你麻煩。”

唐錯沒想到唐緒會這樣說，有些訝異地看著他。

“幾年前就病死了，連醫院都沒去。”

如同被按了暫停，唐錯垂著腦袋，盯著自己的看了好久。

唐緒拉住他的手，著摁在變速桿上。唐錯被這有些奇妙的牽手方式轉移了注意力，玩似的張了張手，撐著唐緒的手也跟著他一開一合。

“不要想關于他的事了。”唐緒將手腕一，五手指就進了唐錯的指里，“充其量，他就是一個對你造過傷害的不相干的人。”

唐錯看著兩人的手，“嗯”了一聲。

堵車的趨勢有所緩解，唐緒握著唐錯的手推變速桿，車慢慢朝前溜著，兩人姿勢未變。唐錯看著窗外，臉上的表還算平靜。

“那我……親生母親呢？”唐錯了手，問，“家里人帶回家了嗎？”

“這個問題，我是后來去公安問的，帶回去了。”

“哦。”唐錯點頭的作有些遲緩，像是摻著思考，雜著猶豫。

“你說，我能不能去看看？”

唐緒料到了唐錯定然是有什麼打算，他迎上他信任的目，小幅度地扯了扯角：“你想去嗎？”

“我不知道，”唐錯凝眉想了想，搖頭，“我想著，應該不愿意看見我，可是又覺得如果讓知道我沒有那麼糟糕，會不會稍微好一點。”

唐緒考慮著他的話，又聽唐錯接著道：“可是，如果你討厭一個人的話，那是不是這個人變得再好，你也不會有一點點高興？”

唐錯的目有些忐忑，卻又帶著說不出的期待。

略略收了手，又了兩下，唐緒才緩緩開口：“或許你不是期待的，但現在的你，一定不是討厭的。”

“真的嗎？”唐錯閃著眼睛問。

“嗯，起碼會覺得，沒有白白救起你。”

唐錯移開視線，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嗯，那我想去看看。”

“好，”唐緒答，“我托人找一下安葬的地方，到時候我陪你去。”

“嗯，”唐錯輕聲應著，又說，“要買花。”

“好。”

唐錯沉了兩秒，補充：“買最貴的，最大的。”

唐緒笑了笑，又說好。

車輛走走停停的，半天沒挪出去幾米，總算等到前方障礙徹底清除完畢，唐緒輕抬起食指，點了點唐錯的手：“使勁，掛擋。”

七月末，唐錯準備出發去國。他說不愿意看著唐緒離開，所以堅持不要他送，自己坐飛機過去。

他盤坐在床上，看著唐緒給他收拾著行李箱。

“給你寫了幾樣簡單的飯菜的做法，放到箱子里了，吃不慣那里的東西就自己鼓搗點吃，或者去吃中餐館，中餐館會有點貴，不要舍不得……”

或許是因為要離開了，唐錯這些天都沒什麼神，看著看著，就倒在床上，臉扎在帶著悉檸檬味道的被單里，不管唐緒詢問他什麼意見都不吱聲。

唐緒搖著頭笑了笑，扔掉手里的東西，側躺到他旁邊。

“怎麼了？”

唐錯轉了轉脖子，出一只眼睛瞅著他。

唐緒了他的腦袋：“我有空就會去看你的。”

“不想走。”唐錯悶聲說。

兩天以后，他和唐緒之間的直線公里數便可以以萬計。

唐錯從手機上翻出世界地圖，舉到唐緒眼前。唐緒拿眼睛掃過去，掃到兩個標紅的小星星，和一條連接著兩顆星星的紅線。

“我們隔著一個大洋，還有十二個小時的時差。”唐錯像是在發牢，一條一條數著即將隔在他們之間的理條件，“我們都沒有共同的晚上和中午了，也不能討論早上吃什麼，晚上吃什麼了。我們也不能互相說晚安了。你要睡覺的時候，我已經起床了，我要睡覺的時候你已經起床了。”

唐緒耐心地聽著，在他說完以后輕笑了一聲。

“隔著一個大洋，但是飛機可以飛越大洋，至于時差，我為你二十四小時開機，任何時候，你想找我都可以打我電話，我睡眠質量很好，睡到半路陪你聊一個小時也能在結束之后倒頭接著睡，所以說，時差這東西對于我們兩個來說不存在。”唐緒一下一下輕輕揪著唐錯剛剛剪短的頭發，不不慢地逐一陳述，“我還是會跟你念叨吃了什麼，做了什麼，睡前也依然會跟你說晚安，你也要這樣。而且，就算經歷的時刻不同，但你想想，我們看著的還是同一個太，同一個月亮。”

唐錯真的認真地想了想，卻搖搖頭，朝著唐緒湊了湊：“可是你比我先看到太，先看到月亮。”

唐緒輕抬下，親了親他。

“那我就告訴太我有多想你，告訴月亮我有多你，你要記得接收。”

唐錯愣了一下，馬上笑彎了眼睛。

所以說有時候，話是生活必需品，速效藥。

他抱著唐緒問：“為什麼不是告訴太有多我，告訴月亮有多想我？明明晚上比較適合思念。”

唐緒也攬住他，攬住他的笑容，還有他被笑容浸染了的眉眼。

“因為我的想念太多，怕告訴月亮的話，你要讀一晚上，睡不了覺。”

而白天告訴你，你大概舍不得我想念，并且會泛出同樣的想念。這樣你就能好好學習，快點回來。

晚上，復習我你，有一整夜的夢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