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眠又覺得自己在土匪窩里了。
否則這種強娶強嫁的事怎麼會發生在封家人上呢?
自知打不開房門,白鶴眠也不去白費力氣,他找了張椅子坐下,皺著眉頭再次打量起房。
床是黃花梨的,床幔是繡著金鴛鴦的,連床里的枕頭上都有龍呈祥的花紋。
白鶴眠怎麼看都覺得上的旗袍礙眼。這會兒不是因為要見封二爺了,而是因為這暗紅的旗袍仿佛應了屋的景,了真的嫁。
他一點也不想進封家的門,更不想嫁給封老三。
至于殘了雙的封二爺,那是英雄,跟包辦婚姻搭不上邊。
封家的男人都斯文得很。
封二爺是冷漠的真斯文,封三爺是紈绔的假斯文。
白鶴眠十三四歲的時候長了被爹娘慣得有些氣的年,他不樂意嫁給封三爺,又自許是個“大人”了,便跑去了封家退婚。
那時候封家的老大還沒死,白鶴眠爬墻爬到一半,就被穿著軍裝的封老大發現,他還是頭一回見著真槍,差點從墻頭摔下來,結果被路過的封老二接了個正著。
封老二當時至多二十,穿著筆的西裝,戴金邊眼鏡,一言不發地看著白鶴眠。
白鶴眠就是怕軍裝,面對封老二的時候鬼鬼的,小腦袋蹭了蹭青年的頸窩:“喂,你也是封家的爺?”
“嗯。”封老二把他放下,輕輕平服上的褶皺,見年探頭探腦地四,眼睛微彎。
“那你是封老三?”白鶴眠警惕地問。
“我排行第二。”封老二耐心地解釋,“我……”
“你不是封老三?”他卻失地打斷了封老二的話,憾地嘆了口氣,趁著封老大沒開口,蹦著爬上墻頭,重新翻了出去。
封老二眼角的笑意隨著年的話剝繭般離:“大哥,他是誰?”
封老大失笑:“白家的小公子,爹娘還在的時候,給老三定的娃娃親。我前些日子去白家辦事時見過幾回,是個機靈的小子,老三肯定會喜歡。”
封老二飛速地眨了下眼:“三弟的那個男妻?”
“可不嗎?”封老大隨口調侃,“你以前常說包辦婚姻沒有好下場,還帶著老三跟我吵過幾回。”
封老二垂在側的手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
封老大沒察覺到他的異樣,轉而問:“幾時的船?”
“下午三時。”
“我讓警衛員送你去碼頭。”
封老二拒絕了:“不必,我自己去就行。”
“一個人出去念書,我總歸是不放心的。”封老大幽幽道,“你執意去留洋,我也不好攔,畢竟家里的事你終歸要接手,多學些也好……罷了,記得照顧好自己。”
“知道了,哥。”封老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走出家門的時候,腳步頓住,扭頭白鶴眠跳下去的那圍墻,忽而道,“我還是不同意這門婚事。”
言罷,不顧大哥無奈的嘆息,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些事白鶴眠不知道,他只記得自己許多年前和封二爺見過面,那時候的封老二還沒殘廢,也沒被傳不舉的廢,是封家鼎鼎大名的二爺,收到德國軍校的錄取通知書,好些年都是金陵城里的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
所以封二爺必定做不出把人鎖在屋里鬧房的丑事,只有不著五六的封老三做得出來。
白鶴眠蹬掉了皮鞋,拎著擺爬上床,踹開錦被,舒舒服服地躺下——生氣有用嗎?一個落魄家族的小爺,沒被下藥綁在床上強迫就不錯了!
與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和封老三婚以后如何逃跑。
白鶴眠心底住了個素未謀面的客,即使未來沒有再見面的可能,他也不想在封家的深宅大院里蹉跎一輩子。
想到那位客人,白鶴眠又想起他們的定信,也不知是不是昏睡時出了岔子,他搜遍了全也沒找到那塊石頭。
正找著呢,隔壁傳來房門開合的聲響,沙沙的,繼而是門閂磕在墻上,砰的一聲響,白鶴眠這才意識到房側面還有間屋子,與他不過一門之隔。
換句話說,這兩間屋子連在一起,就靠門攔著。
就是不知道這扇門有沒有落鎖。
白鶴眠從床上爬起來,躡手躡腳地跑過去,想起來時帶路的軍打了封二爺的旗號,說不準隔壁住的就是封二爺。
留洋的封老二肯定比封老三講理,他想也沒想就跑了過去。
也是白鶴眠運氣好,那扇門果真沒上鎖,只是屋沒有開燈,黑的,只約約出家的廓。
白鶴眠不想回到房里去,壯著膽子往前走,結果腳尖撞到了桌角,痛得眼角沁淚,差點站不穩。
朦朧間,他似乎看見不遠晃過一道黑影,剛剛在隔壁聽見的沙沙聲再次傳了過來。
只不過這回聲音更清晰,他也聽得更明白——那是椅的子地面的聲響。
“封二爺?”白鶴眠心里一喜。
文質彬彬的封二爺絕對不會為難他。
回答白鶴眠的是由遠及近的沙沙聲,他有心幫著去推椅,又實在看不清屋的狀,只好站在原地,眼地盼著封二爺過來。
封二爺搖著椅過來了,像一團于夜的影子。
白鶴眠聽見男人說:“起來了?”
“嗯。”白鶴眠連忙道謝,“我遇上馬匪了吧?”
他慨:“多謝封二爺仗義援手,但我和您弟弟的婚約……”
話音未落,白鶴眠的話就被封老二打斷。
男人像是并不在意他與弟弟的婚事,徑自搖著椅將白鶴眠后的房門打開,繼而迎著房曖昧的紅,扭頭笑了笑:“進來說吧。”
封二爺的姿態太坦,即使他不愿再見紅艷艷的床鋪,還是跟了上去。
封二爺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嫌棄,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起:“你和老三的婚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鶴眠想起封老三撕毀婚書的時候,封二爺并不在金陵城,便耐著子解釋:“二爺,你弟弟不樂意娶我。”
與此同時,他看清了封二爺的長相,心底涌起淡淡的詫異。
白鶴眠不是沒見過久病纏綿的人,他們大多形消瘦,瘦骨嶙峋,仿若會氣的骷髏。他原以為殘了雙的封二爺也是如此,但是面前的男人姿拔,面容冷峻,狹長的眼藏在鏡片后,一點淚痣在眼尾的細紋里。
白鶴眠的視線不由自主下移,他想看看封二爺的。
封二爺上罩了條薄毯,骨節分明的手指疊在前,向他的目里似乎藏了點什麼,但白鶴眠不敢細看。
封二爺也穿了鐵灰的軍裝。
白鶴眠天生畏懼穿軍裝的男人,以前是,現在也是。他回憶里的那個穿西裝的青年如今已經了封二爺,他不敢再放肆了。
“老三不樂意娶你?”封二爺擱在椅扶手邊的胳膊了,神變幻莫測。
“嗯,他把婚書撕了。”白鶴眠沒有告狀的打算,畢竟若白家沒有家道中落,他說不準也會任拒婚,所以多有些理解封三爺的想法。
但是理解歸理解,又有哪個男人愿意變人人嘲笑的棄夫呢?
于是封二爺多多在白鶴眠的嗓音里聽出了埋怨。
男人眉宇間忽而浮現出了不耐煩的冷意:“所以不是你不想嫁給他,而是他不樂意娶你?”
白鶴眠沒料到封二爺也會問不親的問題,心底滾過一道煩躁,忍不住靠在床邊,拿手揪皺皺的擺:“那可不?我們白家落魄了,我又了花魁,封三爺樂意娶我,那才是不可能的事!”
白鶴眠上那點爺脾氣,是怎麼都磨滅不掉的。他生來一副吃不吃的子,習慣了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寧可上痛快,日后再慢慢忍隨之而來的麻煩。
就比如現在,他人都被關在封家的房里了,著脾氣懇求封二爺,說不準還有離開封家的可能,可他偏偏因為怨懟,三言兩語把封二爺得罪了個頂。如此一來,別說離開了,就算封二爺當場把他斃了,也沒人敢說三道四。
白鶴眠罵完,又氣短。
按照他的推論,是封二爺救下了被土匪劫下的自己,現在人家問個問題,無論出發點如何,他都該好聲好氣地回答。
所以白鶴眠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門不當,戶不對,封三爺不樂意娶我也正常。”
他沒好意思說自己瞧不上封三爺,當花魁期間還有了傾心的客,就揀著好話說:“以封家現在的權勢,娶哪家姑娘不?何必搞這麼一出,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白鶴眠扯著繡著金鴛鴦的床幔勾起角:“如今的我說穿了,不過是個穿旗袍給客人看的玩意兒,封二爺您心里跟明鏡似的,知道我這樣的人沒資格進您家的門,為何不放我走?”
以往說白鶴眠是“玩意兒”的,都是奔著他花魁名頭花錢的客人,現在他自己也這麼說,面白了幾分。
白鶴眠在心底自嘲:淪落到今天這份田地,還心高氣傲,等會兒要是被封二爺打死,絕對活該。
但他面上依舊揚著下,眼神奚落,仿佛落難的不是自己,而是坐在椅上的封二爺:“就算把我塞進房,封三爺也不樂意當這個新郎!”
一直沒有開口的封二爺在聽到“新郎”三個字的時候,緩緩低下了頭,似乎嘆了口氣,又像是在思考白鶴眠話里的意思。
“如果老三愿意娶你,你嫁?”
白鶴眠快被氣笑了,他原以為封二爺留洋念過書,思想解放,哪里知道這人也是個封建家族的大家長,說來說去就是要他嫁給封老三,旁的話一概不聽。
“那也要他肯娶啊。”白鶴眠嗆了回去。
封二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搖著椅在房間里轉了一圈,先將連通兩間屋子的小門鎖上,再推了推上鎖的婚房的門,最后回到白鶴眠面前,當著他的面,從懷里掏出了一串鑰匙。
男人眼底閃過一霾:“既然老三悔了婚,從此你們的婚事一筆勾銷。”
“所以這房,真的是為我準備的?”白鶴眠明知故問,直勾勾地盯著封老二手里的鑰匙,“您可真夠行的,為了弟弟娶我,還來這麼一手。”
封二爺卻沒有把鑰匙給他,而是塞回了口袋,冷著臉沉默。
白鶴眠的心沉了下去。
看來這婚事無論與否,他都難離開封家的門了。
白鶴眠的目又落在了封二爺的上。
從一個殘廢手里搶回鑰匙,應該不是什麼難事,電石火間,他就有了主意。
白鶴眠臉上的譏諷一掃而空,他拎起擺,搖搖擺擺晃到封二爺前,俯湊過去,輕聲細語:“既然您弟弟不樂意娶我,您就當我的客人吧。”
他將臉埋進封二爺的頸窩,嗅到一檀香,神恍惚了一秒,繼而將手探向了封老二的口袋。
他還是怕的,指尖打戰,不敢拿正眼瞧鐵灰的軍裝。
但再怕,也得拿到鑰匙。白鶴眠將擺高高起,沉腰往男人懷里坐,小屁結結實實地砸在了封二爺大上。
白鶴眠還沒跟哪個客人親到現在這個地步,但他知道別的舞男勾引人時慣用的伎倆。
他得吸引封二爺的注意力,趁其不備,搶走房門的鑰匙。
最重要的是,白鶴眠不怕封老二對自己做些什麼——這可是全金陵人皆知的殘廢,就算他了,也不起來,白鶴眠直到被扣住細腰以前,都是這麼想的。
羊狼口,莫過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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