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沁回到家才發現手機里一串未接來電,正要回撥過去,孟宴臣的電話過來了。
“喂?”
“你那塊兒起火了?”孟宴臣問。
“隔壁街道。我這兒沒事。”許沁踢掉鞋子,腳走進室。
“那就好。”孟宴臣又問,“最近很忙?”
“有點兒。”許沁經過落地鏡,瞥見自己上沾滿泥點,皺了眉,渾不自在,“先不跟你說了,我去洗個澡。明天回家看爸媽。”
“好。”孟宴臣掛了電話。
許沁站在花灑下沖涼,看見飛濺的水點,驀地想起水花后邊宋焰散漫無禮的眼神,那張英俊的覆滿黑灰和汗水的臉上,表邪野,和當初一模一樣。
那時候,許沁還只是個中學生。
應該是個夏天,許沁放學回家。路上被宋焰那幫小混混攔住。
許沁習慣低頭走路,直到快踩到宋焰的腳,才意識到前方視線被人擋住,抬起頭。
宋焰挑下:“你孟沁是吧?”
許沁沉默。
宋焰沖說:“老子相中你了。”
他的朋友們嘻嘻哈哈地笑,宋焰一皺眉,回頭罵:“都他媽滾蛋!沒看見正哄你們嫂子嗎?誰再吱聲老子死誰!”
小混混們一溜煙退后一圈,宋焰回頭看許沁,皺眉:“說話。”
許沁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我不認識你。”
“我宋焰,是你男人。”
許沁沒興趣地低下頭,繼續默默往前走。
宋焰雙手在兜里,抬起下著天空笑了笑,長一挪,高大的軀擋住許沁的去路。
許沁往左走,他散漫地往左邊堵;往右走,他淡定地封住右邊的去路。
如此往復,許沁再度抬起腦袋他,眼神淡漠。
宋焰略歪著頭,挑著下俯視,要笑不笑的:“問你話呢?話沒說完,跑什麼?嗯?”
許沁不回答,想趁機沖走。
宋焰迅速擋住去路,許沁避之不及,撞到他上。
“哎呦——”他曖昧地哼哼著,笑出一聲,“來,再撞一下,撞我心里頭去。”
許沁退回原地,微紅著臉,終于破功:“流氓!”
宋焰雙手一直在兜里頭呢,作證似地沖了手臂,無辜道:“我干嘛了?”
許沁:“你堵我路干什麼?”
宋焰一挑下:“老子看上你了,不堵你堵誰?”
許沁不吭聲。
“剛說的話聽見沒?嗯?”宋焰低下頭,直視的眼睛,“不說話是吧,不放你走了。”
許沁面無表杵在原地,看著他,不說話,也不走。
兩人僵持著,誰都不肯讓步,最后居然對站起來,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人或許只有在年時代,才會稚和倔強到那種程度吧。
許沁失神片刻,猛地關掉水龍頭。
只是一次偶遇,不會再見的。
不過是可有可無的人,并不期再見到他。
第二天回家時遇到了一點小麻煩。
許沁忘了帶通行證,大院門口站崗的士兵估計是新來的,不認得,也不記得的車牌,把攔了下來,要登記。
許沁在包里翻了一會兒,抬起頭,輕聲道:“剛好換了錢包,份證落下了。”
站崗的問:“你來找誰啊?”
許沁停了一秒,說:“孟懷瑾,參謀長。”
站崗的猶自懷疑,上下打量。
許沁坐在車里,不發一言,只奇怪已經傍晚,這日頭怎麼還是那麼曬,曬得車意外的悶熱。
士兵還要說什麼,另一位軍人大步過來敬了個禮,站崗的小伙子不明所以,跟著敬了個禮。
軍人升起欄桿:“孟小姐,不好意思,他新來的,耽誤您時間了。”
許沁淡笑:“沒事。”
微踩油門,汽車駛進大院,兩位軍人敬禮目送。
這片家屬大院建于上世紀八十年代,紅墻白瓦,綠樹蔭,頗有舊時之風。雖然毗鄰西區鬧市,但三面環湖,正面對著博館和圖書館,難得鬧中取靜。
許沁停了車,沒急著進屋,口一陣抑的悶熱。
走去灌木叢后煙,站在樹蔭深,空氣涼的,心緒也漸漸舒緩。在綠油油的葉子間看到了一點黃,現在還是夏天呢,可墻另一邊的銀杏樹上有一片葉子黃了葉稍,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孩。
當年宋焰曾從這道墻上翻過來找,那家伙把巡邏隊來回的頻率記得清清楚楚。
但現在不行了,墻上到裝著攝像頭。
許沁把煙掐滅,往手上噴了點香水,走出灌木叢。
走到家門口,孟宴臣的車開過來了。
許沁站在原地,等一軍裝的孟宴臣下車。
孟宴臣從小就是這片長得最好看的男孩子,年時代的長相甚至可用來形容,反倒是這些年,穿上軍裝后,褪了秀氣,變得英氣人。越長越像孟懷瑾年輕時的樣子,從容不迫,正派克己,舉手投足間自帶矜貴之氣。
孟宴臣眼神一直鎖著許沁:“你好像瘦了?”
許沁:“沒那麼夸張。你多久沒回來了?”
孟宴臣把軍帽摘下:“兩個星期。”
許沁正上臺階,回頭白他一眼:“你好意思說我麼?”
孟宴臣住微慍的小臉,愣了片刻,旋即笑了笑,跟著進屋。
許沁進門換鞋,了聲:“爸,媽。”
孟宴臣跟著了聲:“爸,媽。”
付聞櫻從書房走出來:“你們倆怎麼一道兒回來?”
許沁:“家門口上了。我爸呢?”
“跟肖亦驍他爸下棋去了。快到飯點,也該回來了。”
許沁:“剛在車里出汗了,我上去換件服。”
付聞櫻卻微微皺起眉,優雅地環視一周了,微笑問:“誰煙了?”
許沁沒反應。
“我。”孟宴臣說,“剛在車里了煙。扇了半天,還是讓您給聞到了。”
付聞櫻繼續微笑:“家里的規矩不記得了?”
孟宴臣舉手:“不把煙味帶回家,保證沒下次。”
許沁上樓關上房門,看一眼自己的房間,似乎沒什麼變化。走到桌邊拉開屜,的木屑和小雕刻又被清理干凈了。
付聞櫻一直不喜歡做雕刻,說花整天的時間坐在房間里雕木頭,也不和人講話,好好的孩子,腦子都壞掉了。
也不喜歡做外科醫生,說病菌太多說吃力不討好,說醫生這職業不是他們這種家庭的孩子應該做的。
許沁闔上屜,從柜里撿出一條子,開始服。
孟宴臣象征地敲了兩下門,同時推開:“沁沁——”
許沁襯衫到一半,白的肩膀和藍的文在外邊。一雙黑眼睛平定地看著孟宴臣。孟宴臣手機拿在耳邊,愣了愣,門往回拉一半,又頓住。
許沁問:“什麼事?”
孟宴臣:“亦驍打電話,他在灣流開了房,問晚上去不去。”
許沁點頭:“嗯。”
孟宴臣關上門,低著頭在門后站了一會兒,轉走了。
肖亦驍是他們的鄰居,跟孟宴臣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兒們。偏偏一個像火一個像冰,從小打到大,誰也不服誰,你喜歡東我就喜歡西,你往北我就偏往南。
兩人生平第一次和解竟是許沁的到來。
許沁不說話,只拿小刀刻木頭,像個小機人。肖亦驍很喜歡這個小妹妹,好奇地看,有時的手,的臉,也不哭不鬧,只拿黑溜溜的眼珠看他。肖亦驍可喜歡啦,天天往孟家跑。孟宴臣就趕他走:“這我妹妹,又不是你的。”
肖亦驍氣死了,回去跟他媽鬧:“我也要妹妹。要跟小沁一模一樣的。”被他媽臭打一頓。
肖亦驍又聽付聞櫻說許沁待在家里要憋出病來,就天天爬窗戶去找許沁玩,給許沁講外邊多好玩,以此引出門。
有一天,許沁刻了一個小人兒,一聲不吭塞到肖亦驍手里。肖亦驍一看,那是個小小的自己啊。他樂壞啦,興地拿去跟孟宴臣炫耀,孟宴臣呵呵一笑,展示出一屜十幾個木雕的小孟宴臣。
肖亦驍氣得差點兒沒咬死孟宴臣。
許沁從小被這兩人保護過度,朋友極,出了大院,和外界的往如蜻蜓點水。
唯宋焰是個例外。
晚飯后孟宴臣說出門找肖亦驍玩,付聞櫻沒多問,也難得沒有不贊同,倒是說了一句孟宴臣怎麼不學肖亦驍,找個朋友。
孟宴臣當沒聽見。
肖亦驍是典型的本地孩子,好呼朋引伴,夜夜攢局,城里頭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沒有他不認識的人沒有他沒去過的地兒。他朋友多,朋友也多。許沁有次說他花心,沒想肖亦驍攤手:“我還花心,我了你那麼多年,天地可鑒。”許沁懶得理會他的玩笑。
他從小調皮搗蛋,被他爸打到二十八歲。對仕途毫無興趣,喜歡搞際做生意,當初最調皮的反而了最有錢的。
肖亦驍是灣流的常客,幾乎夜夜在此宴賓客談生意,紅酒,一擲千金。孟宴臣只用報上肖亦驍的名字,高大帥氣的服務員便彎腰引路。
走過金碧輝煌的電梯間,許沁無意間看到紅的消防栓,一旁還有“消防安全檢查”欄,上邊記錄著檢查日期檢查人單位姓名和評價等級。
“4月16日,南城區消防大隊,王選凱,合格”
……
“9月17日,南城區消防大隊,張浩可,合格”
電梯叮咚,門開,肖亦驍在里頭。
孟宴臣:“去哪兒?”
肖亦驍:“許醫生大駕臨,得親自下樓接呀。”
許沁回過頭來,淡淡道:“有這功夫留著哄朋友吧。”
肖亦驍卻捕捉到的眼神,回頭看那表格,問:“看什麼呢?”
許沁:“沒事。”
電梯緩慢往上,
許沁突然說:“我上星期看見宋焰了。”
孟宴臣和肖亦驍臉上神各異。
肖亦驍率先發問:“他干嘛呢?我猜猜,不會像我一樣當土老板了吧。”
許沁眼中芒黯淡,說:“消防員。”
電梯里頭一陣沉默,許沁聽出了這沉默中的憐憫。
一貫自持克己的孟宴臣難得刻薄地哼出一聲:“就知道那小子不會有什麼出息。”
許沁薄淡地笑了笑:“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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