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的一年就這麼結束了。
許沁關上儲柜的門時,心想。
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清理收拾好了,鑰匙在柜門上,走出去。
再也不是急診科大夫。
急診室的走廊里,醫生護士行匆匆。
而了一個旁觀者。不知宋焰最后一次下消防服時,是否也是這種心。
好像圓滿履職到了最后一刻,心安理得,卻又有淡淡的失落。
許沁走出大樓,外頭天高氣清。并沒有回頭留,因為宋焰在路邊等。
他背著個包,單手兜,站在一棵樹下煙,表不甚明朗。
從袋子里拿出一支藥膏,朝他走過去。他看見過來,將煙掐滅扔進垃圾桶,接過手中的袋子,掂了掂:“東西這麼?”
“都提前放到門診樓去了。”擰開藥膏,看一眼他的背包,“我記得你宿舍里東西很多。”
“打包裝箱,讓楊馳幫送回家了。”
手指沾了明的藥膏,抹在他皸裂的臉上,傷痕一條一條。
他配合地微低下頭,問:“破相了?”
“丑死了。”說,“臉上傷不好,不許拍婚紗照。”
他近距離看著的臉,忽問:“是不是覺得我不夠你。”
正給他涂藥,手指一頓,先搖了搖頭,再抬眸看他。
“許沁,那個關頭,我只能做出那個選擇。不是拋棄你。”
“我知道。”點點頭,“我懂的,真的。”
他有他的責任道義,都懂。
手指輕輕抹著他的臉,問:“你呢?”
“嗯?”
“是不是覺得我不知輕重,威脅你,還自私。”不等他回答,立刻又道,“我本來就不是個高尚的人,本來就很自私,本來……”
他打斷:“你這樣,我喜歡的。”
一下子不吭聲了,忽然覺得什麼都不必解釋了。
那時候,是冬日的清晨,稀薄,空氣清冽。
街道上安安靜靜,空無一人。仿佛這座城只剩他和。
“慢慢走回去?”他提議。
“好啊,今天天氣很好。……街上也沒人。”
“過年了,都在家里頭玩。”
“氣溫是不是回升了?”
“據說還會下一場雪。”
“然后就到春天了?”
“嗯,就到春天了。”
那天的路上,行人寥寥,整座城市干凈而又安靜。
回去的路上說了很多話,好像很有意思,但又好像都是些無關要的東西。
那一路的心呢,和那天的天空一樣,卸下了重擔。可要說個的形容,其實后來回想也都忘了,只是覺得那個新年,是一個真正的新年。
舊的結束,新的開始。
那一路,許沁時不時回頭。
什麼,不知道。
依稀覺,那模樣像是十年前出國的時候,只不過上一次,孤單,惶恐;而這一次,他在邊,握著的手。
宋焰有此同。
十年前的啟程,他獨自拼搏,闖;十年后的新章,同他一起書寫。
他人生中最年輕的十年,驀然回首,正如結束時那個驚心魄的夜晚,有淚,有無奈,有心酸,有淚水,卻無怨,也無悔。
十年前開始寫就的書信,在這一刻落下最后一筆。
所幸,有驚,無險。
……
春節假期,是對忙碌一整年的最好饋賞。
城市漸漸熱鬧起來,大街小巷,都是過年的紅元素,每個人臉上喜氣洋洋,不必勞心工作煩事,過往未來全拋一邊,盡節日好時。
至于宋焰和許沁,下制服,他不是消防員,也不是醫生,是中只想整天膩在一起的年輕男。
會經過甜品店時停下吃一杯冰淇淋,會路過玩偶店時進去挑一只絨玩。
在商場乘扶梯向上時,許沁抬頭見天景頂棚大片的紅燈籠,目向下,掃向商場層層樓上行走而過的男男。
真熱鬧啊,一切都是鮮活而熱烈。
又扭頭,上下打量宋焰,連帽衫,牛仔,vans鞋。他每次非工作的裝扮都能讓瞧上好久,總覺像是兩個人。而這次,卸下工作的他,整個人的狀態更加輕松隨意了。
“看什麼?”
被逮到,他:“你這板寸頭得一直留著?還是可以留長?”
宋焰低頭一腦袋,抬起眼皮瞧:“不好看?”
立刻搖頭:“好奇問問。”
“不好看就遮上。”他將連帽衫后的帽子戴在頭上,睨一眼。
許沁心一砰砰,戴上帽子更酷了。
隔壁下行的電梯上有兩個朝他看過來。
把他帽子拉下來:“知道嗎?能駕馭板寸的才是真好看。”見他忍俊不,補充一句,“說的就是你。”
“這麼甜?”他摟的腰,今天穿了件米灰的線連,段窈窕。
“我剛吃糖了呀。”俏皮道,“草莓味的。”
這話像是某種邀請,得他些許心猿意馬,不自覺低下頭想吻的,可考慮公共場合不太雅觀,只是湊到邊嗅了嗅。
卻不知這輕輕一嗅,比親吻還人,許沁霎時面緋紅。
遲遲抑的一吻直到進了電影院里才落下。
電影看的什麼,已不重要。
無非是米花式的賀歲新片,沒邏輯沒營養,圖個熱鬧。
春節期間的放映廳熱鬧得過頭,烏泱泱的全是人,老人小孩合家歡。這邊老人家耳背,不停要旁兒提示講解;那邊小孩子好奇,不斷問大人那個畫面那句話什麼意思。
嗑瓜子的,吃米花的……嘰嘰喳喳像在集市。
有的觀眾不堪其擾,發出嘆氣聲,又無力阻止;
有的觀眾無心電影,反倒覺得這大雜院的氣氛難得一見,哈哈笑。
漸漸,電影院里頭講話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自暴自棄了。
連之前想認真看電影的人都破罐破摔,盡聊天。像除夕夜電視開著春晚當背景音,一大家子人分散各各自嗨。
宋焰和許沁既來之則安之。看一會兒電影,玩一會兒對方,揪揪手,腰,在昏暗的線里依偎著閉會兒眼,聽著電影聲混雜著節日的人聲,兩個小時過得很愜意。
出了電影院看見一排抓娃娃的機,許沁手里還抱著看電影前買的一只羊寶寶呢,眼神又不在那閃亮的玻璃盒子里流連。
宋焰:“想抓娃娃?”
“想!”看他,眼里冒星星。
“去吧。”宋焰掏出手機,掃碼付錢,嘩啦啦跟下銀幣雨似的出來一堆幣,堆小山。
許沁喜滋滋:“這麼多?”邊說邊往手里裝,小手裝不下,他大手幫忙撈,解釋:“覺你抓不上來,多弄點兒備著。”
許沁:“……”
紛紛控訴:“烏!”
宋焰胳膊里夾著只胖羊寶寶,手里揣著一堆幣,倚在機前看抓娃娃。
哪有那麼好抓?
那爪子力氣小的很,不是抓不,便是抓了又掉,還總在挪向出口的半道上松爪。
宋焰偶爾幫左看右看,給指點前后挪。更多的時候,他不看娃娃,看。看張咬,眼睛發亮,滿懷期待,突然皺眉,氣得跳腳……
他看著各種表在臉上周而復始,他樂個不停。
“還笑?!”把抓不到娃娃的氣撒他頭上,“就是因為你笑我才抓不到!”
他不笑了,稍稍站直子,一手指在眉心把輕撥去一邊:“我來試試。”
他塞進兩個幣,修長手指在遙控桿上迅速前后撥幾下,調整好位置,卻停下,回頭看:
“我要抓到了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沒獎勵?”
“……你要什麼獎勵?”
“換個姿勢。”
許沁笑著踢他一腳,質問:“還有什麼姿勢沒試過?”
宋焰眼神有些意味深長:“先記著,當你答應了。”
五指輕輕一拍,爪子落下去,準地抓到最想要的那只兔子,晃晃送到口,一松。
絨兔子滾進取口。
直到進了日料店,上了菜,許沁還抱著那只兔子,不停它的絨,滿眼興和歡喜:
“我最喜歡這只兔子了,抓到它覺一整天都圓滿了。”
“看來買的不如抓的。”宋焰瞥一眼一旁的小羊,給的碟子里倒上醬油,夾了芥末進去攪散,又夾了片三文魚放在碟子里,“吃吧,剛在電影院里就喊。”
“都一樣喜歡。”許沁夾起三文魚,一大口放進里,剛準備問他怎麼會抓娃娃,卻猛地想起,“高中的時候,你就很會——”
話說一半,驟然停下。
他很會抓娃娃。
經常抓了送給,搞得學校附近好幾個游戲廳的老板都不準他玩了。
從哆啦a夢到櫻桃小丸子,從小企鵝到小象,很多很多,堆滿許沁的柜子。可出國那年,沒帶走。再回來時,一柜子的娃娃早被清理不見。
還記得當時站在家里,面對那個空柜子時,那種過去被挖空了一樣的覺。
那時覺得很痛,卻很沉默,把這件事埋進了潛意識里再也不想。直到此刻恍然記起,依然有些憾那些失去的娃娃。
而面前宋焰只是淡淡一笑:“以后每次約會都給你抓一個,好不好?”
“好呀。”說。
他夾了塊烤鰻魚放在盤子里,等咬一口了,問:“好吃嗎?”
“嗯。比上次吃的那家味道好。”
“還有一家味道更好,有點兒遠,下周帶你去。”
“好呀。”
正說著,隔壁桌的人討論起除夕夜的火災,聲音飄到這邊來:
“……你國的消防兵不行,按我說,就得消防職業化。就說除夕那火災,那麼大火還派人往里沖,這不送死是什麼?你國就這樣,本做不到以人為本。看人國……”
那人拉拉說一堆,聽上去特牛。
他同桌一人似乎聽不下去,道:“火災現場突發況多,哪能事事預判準確,別炮了。你網上抨擊制的文章看多了吧,那些人為了點擊,什麼都講。你說職業化,那我問一句,給你開工資,這大火你進不進?進了你是躲其他人后還是沖最前邊?可以有合同制,但完全不靠全勤軍人,也是萬萬不行的。”
一桌子人就這話題爭論起來,可分明誰都是局外人。
許沁心里有些不舒服,看看宋焰,他倒無所謂的樣子。
但他喝了幾勺湯后,還是平淡開口了:
“這次火災,有很多人批評消防指揮部門。但是……如果消防部門沒有錯,可火災就是發生了,怎麼辦?
如果火大到控制不了,危險系數極大,但放任不管后果更嚴重,怎麼辦?
不能怎麼辦。
沒有辦法,著頭皮也只能派人往里沖。這一點,無論在國國外,放眼全球哪個國家都一樣。
很多時候,火勢不會等指揮部門去判斷里頭的況,更多的時候不進去就沒法判斷況。
而一些連旁觀者都算不上的人,說的那些自以為有見地卻不負責任的話,除了二次傷害,沒有任何意義。”
許沁安靜聽完,不知如何安。
良久,手過去,他的手。
他抬眸,歪頭看他:“宋隊長,以后你就是指揮部門里頭的一員了,革命尚未功,同志好好努力!”
宋焰噗地一笑:“是。”
……
一天一天,天空越來越藍,氣溫也慢慢回升。
假期的日子過得閑適而甜,轉眼就到了人節。
可節日那天,許沁接到肖亦驍的電話,說節后孟宴臣要特派出國去維和部隊,大伙兒晚上聚一聚,也過去,還加了句:“帶你男朋友來。”
許沁放下電話便頭皮發麻。
孟宴臣出國,怎麼也得見上一見,大伙兒一起聚也比單獨見面好一點。可宋焰不會吃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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