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並不能讓結局更好一些。」嵇煬眼中同樣有著些許追念，但始終並未搖，「自以為的瞭解大多時候只是自以為是罷了，你我都覺得他這樣做並不值得，可事實如此……你看，即便到最後滿盤皆輸，他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世上最偏激、傲慢、固執的人，莫過如此。

「也是。」墨行徵道，「這大概就是我心悅誠服地喚你一聲師兄的緣故，若換了我，除了隻自刎在他面前以命相諫，什麼都做不了。」

此時眼前的夢境複又滾起來，層層迷霧遮蓋住一切，嵇煬仿佛察覺到了什麼，跟著虛空裡一縷淡金的魂追逐至夢境深。

「逸谷先生。」嵇煬對著那縷魂微微躬。

魂稍稍停駐，一個溫沉的聲音傳出：「這些年，辛苦你們了，阿可還好？」

「一切安好，南芳主也轉生去了，待先生亦渡過一甲子回，團聚可期。」

魂似乎明亮了些，道：「多謝。」

嵇煬又問道：「先生也有心結未了？」

南頤道：「嗯，我……我終究還是想尋個答案。」

和很多人一樣，南頤只是想知道，他以為知之甚深的至，為何會鑄下如此累累罪行。

嵇煬也有同，只是他心裡尚存著一經年未消的恨，並不想給自己任何藉口去諒解什麼。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嵇煬心裡這麼說著，卻也沒有表出口，只是聽著南頤娓娓道來。

「此事始末，我應知曉一二，那時我同你師尊相識於年時……」

彼時的伐界六尊後人，好比凡間最惡劣的二世祖，尤以南芳主為首，自便神憎鬼厭，也可以說是無惡不作。

相反南頤是屬於極為文靜的那類人，承蒙雲太妃最嚴苛的名門禮儀教導，後來雖由南嬈帶著長大，卻也還是溫和平靜。

這一代人裡，只有應則唯和他相近，自然而然便了至。

「……都說太妃待我嚴苛，其實道尊待應則唯也不遑多讓，他對弟子的寄極大，我曾風聞道尊當年收過十餘弟子，時常對弟子搜魂，查看他們是否對道生天誠心。」南頤的聲音有些低落，「那時連父親都以為這只是謠言，如今想想，卻是不無可能。」

嵇煬眼睛裡漂浮著一片細碎的鏡子碎片，那是南曾渡給他的逆演回鏡，可借助線索逆推過往。

很快，他眼前映出一幕幕不知是真是假的夢境畫面，那些當真是道尊對著座下弟子一個個搜魂，若發現有不忠者，即刻洗去憶念。

幾百年，道尊嫡傳弟子上百，留到最後的，竟只有應則唯這一個弟子。

這樣培養出來的繼承人，毫無疑問是道生天最完的信徒，他所有的信念都是為了宗門長存，幾乎確定了這一生都會循規蹈矩。

可他遇到了一個無解的南嬈。

「……用父親的話說，阿姐就是那種，偏要讓你忘不了的人。」

南嬈正是力飽滿的年時，記仇不過半日，契就是一輩子，同一眾二世祖在道生天學規矩，白日裡同應則唯爭執，晚上就因為聽說他被自己連累罰去拿著好吃好玩的賠罪。

應則唯起初是拒絕，後來卻留下了那些東西，直到道尊聽說了赤帝去天外取來一顆能讓人不死不滅的妖心。

「則唯……所謂念糾纏，不過是飛升大道上一枚微不足道的石子，滅絕七，方可仙神。」

應則唯看著道尊燒掉了所有南嬈相贈的東西，低低說了聲是。

那一年，道尊像是瘋魔了一樣，每日都要把應則唯招來仔仔細細搜他的魂，確定他對大道的誠心。

「好徒兒，為師已經謀劃周全，六合道心是你的，赤帝妖心也是你的，你要把它們都拿過來……」

一切似乎都是順理章，年輕的應則唯跟在道尊後，道尊就是他前行的明燈……直至那日。

「則唯，你聽到了嗎？苑娘來找我了，從井裡來找我了……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見！」

道生天之主，修界高高在上的宗師，在某個天魔擾心的夜裡，忽然像個裡的老鼠一樣，驚懼不已地跪在他腳邊。

「師尊。」應則唯當時的神無悲無喜，低頭問道，「你讓我斷絕念，自己卻放不下嗎？」

前行的燈滅了，應則唯悲憫地看了他的師尊一眼，撿起那盞熄滅的燈，撣去了上面的灰塵，重新點亮了它。

然後，他拖著驚懼不已的道尊，緩緩向黑暗走去。

「無妨，沒有人可以放棄，我們……繼續。」

故事的最初，無法回頭，而故事的末尾，至死方休。

「你後悔過嗎？」南頤的魂追上去，輕聲問道。

應則唯的步伐未停，直至形淹沒在黑暗中，也不曾回頭。

嵇煬看著這片灰濛濛的世界，他知曉這就是應則唯的心界，充斥著無邊無際的虛無，對他而言，只有目的，無所謂對錯。

「我知曉了。」南頤的聲音有些疲憊，但也似乎放下了，對嵇煬道，「謝謝你能比我們先清醒過來，我……去找姣娘了，代我向阿說一聲再會。」

嵇煬笑了笑，目送著遠去的南頤，南頤的魂旁，一尾藍的小魚將長長久久地伴著他。

嵇煬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其實他的心界不比應則唯好多，那是一片沉溺在殺戮中的海。

……可不同的是，他有自己的曙。

夢境散去，現實的世界，剛剛還富麗堂皇的妖國大殿，此時一片狼藉。

殷琊在房梁上驚恐地看著左手提著大包小包的養品，右手拽著一把西瓜刀，渾散發著斬妖除妖的怒氣。

「二哥，你看我新買的這把西瓜刀，是不是約看到了一條屁的死狐貍？」

「救命啊啊啊啊！老三救我！！！！」

嵇老三當沒聽到，瞧著他的曙，心想——

嗯，真可，得想法子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