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妝雪看不到他的神,所有察言觀的手段都失了效。
一室的煌煌燈影,家主奴仆,全都背對著。傅妝雪耳中嗡然一鳴,突然響起那條荒道上,千百個流民為了爭搶一塊干餅的嘶吼聲。
腳底失重,如陷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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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二,臺城早朝,司天臺長郭瑞向天子進言,稱昨夜廉貞星大熾,化氣為囚,主桃花,犯天樞,宜向東南散金,以克木氣。
烏巷就在宮城東南。
于是一箱箱金珠玉寶、繡錦奇珍,流水般送烏巷的新蕤園中。
“還什麼廉貞星大熾,什麼犯桃花,為了遮臉,真是什麼話都好意思說。”任氏對此冷嘲熱諷。
簪纓聽了只一笑,心知這是皇家給臉上蓋的最后一層遮布。一下子還回這麼多東西,又一趟一趟地搬運,盡全京城人的眼,總不好大剌剌說是皇室外欠的吧,只好弄出一套天象變異的玄虛來飾。
可只要是個聰明人,哪能看不其中的玄機。
這不,東西前腳才運進烏巷,王家那頭的帖子便送來了。
這回不是王三娘的簪花帖,而是王氏家主的請帖,盛邀簪纓參加王家辦的賞荷宴,是時品酒賞樂,結詩友。
“六月初一,樂游苑。”
簪纓念出上頭的時日地點,心想,王家這是知道自己從未去過樂游苑,在這上頭下足了一番心思。
可昨日邱媼前來鬧事,謝氏與楚氏都為出頭說了句公道話,唯獨王氏不聞一聲。
今日天家才有了示之意,王家修好的請帖即刻便至。
平流進取,坐至公卿。既不冒險,也不失機。
簪纓想起小舅舅對王氏一門的評價,果然恰當中肯。
杜掌柜問小娘子要不要答應,簪纓對于該如何與王家接,仍有些不得其法,便下道:“我再想一想。”
杜掌柜見小娘子為難,笑著出主意,“不如問一問大司馬?”
簪纓唔了聲,“哪能事事都麻煩他。”
聽說昨夜直到后半宿,北府衛才將傅家那班人弄走,都是沖鋒打仗的兵將,卻大材小用給守了半夜崗。
照這樣下去,只覺要欠小舅舅越來越多了。
就在此時,院那頭管織造的二查柜稟進一事,道東宮箱篋陸續送至,他對賬時卻發現,清單上特別標明的一批香囊樣式,被替換了左春坊織造的用香囊,以兩倍之數抵付。
二查柜拿不準,來請示傅娘子與杜掌柜如何理。
春堇將話傳進堂,簪纓聽了,前一刻還像小孩子一樣的眼波頓時冰冷,哼笑:
“原來我親手制的心意,就值兩個賠一個,好大方的手筆。”
低頭略忖片刻,“既如此,將香囊扣下,分發給這些分記掌柜們的妻戴著玩罷。他們這些日子忙前忙后,算我借花獻佛,送一件小小謝禮。至于我原本要的,再去找東宮的侍問,明白告訴他們,不然東宮有本事也變出兩個皇莊來,抵我幾十個香囊,否則賴賬無益。還一個,鬧將出去,司天臺好不容易算出的帝座被犯、散金了事,可就了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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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頭源源不斷地送著,皇宮里的太倉署、庫司、珍玩庫幾大庫府門大開,沒點算統計完的賬單還有許多。
庫司掌司明德哭無淚,上頭下達了死令,就給他一日時限,理的卻是如此多貴重又瑣碎的件,急得他直自己大。
完,又頂著兩片紅臉蛋子去找原公公求救:“大總管,原大總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老祖宗!您哪怕給我三日四日呢,好我提前找好梁兒,裁尺白綾……眼下,就一日期限,您去看看府的,二十來個小奴幾來回地對賬裝箱,越急越,越越急,府如今本沒有這麼多的府存銀錢,這個虧空它添不上啊!這不是要我的老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