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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潮1980》 第29章 底氣

不能不說,當時見面這一幕有意思。

因為這一天,寧衛民可是從頭到腳的大變樣了。

他沒穿著那幾乎天天不下兒,已經磨得有些發白的半舊人民裝而來。

不再是平日裏滿塵土,上帶著味道,上公共汽車都會遭人白眼的寒酸模樣了。

反過來他倒是刻意裝扮過,面得很。

不但提前洗了澡,理了發,還花了大價錢置辦了一絕對時髦的行頭。

是一件黑單皮夾克,下是一條黃卡其布喇叭,腳上踩著一雙三接頭皮鞋。

就這三樣,花了他二百塊呢。

另外,他左手腕兒上不但帶了一塊兒鋥新的抗震西鐵城手錶。

鼻樑子上還架著一副金邊兒的蛤蟆鏡。

這又是一百六啊。

在這個年代,像這樣的打扮。

那已經不僅僅是瀟灑俊逸,富得流油能形容的了。

出一子鶴立群的時尚味兒來。

要知道,一般人對穿可還停留在最基礎追求上呢。

連的確良、腈綸這樣的化纖玩意都能當好東西。

對式樣啊,質料啊,、飾搭配什麼的,統統不懂。

只會對照外國的影視劇里的形象進行模仿。

大陸地的年輕人,誰要想穿出這子《壯志凌雲》的范兒,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更別說這些東西又這麼見。

一般人即使想買,找不著地兒,都未必能買到。

所以單憑這副打扮,寧衛民走在王府井大街上回頭率都不會低,進友誼商店恐怕都無需亮「派司」。

至於在這偏僻的廢品收購站,當然就更不用說了。

他閃亮登場的效果必然是極為驚人的。

而事實上,人還就是以貌取人的。

別看寧衛民進來的時候,櫃枱里的牌局正進行的熱火朝天。

那些廢品站的人只顧埋頭打牌,本沒人抬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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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當寧衛民咳嗽了兩聲,問了一聲「哎,你們這兒誰管事?」還把一個鼻樑上著橡皮膏的小子惹了。

甕聲甕氣,態度相當惡劣的甩了一句片兒湯話。

「沒看打牌呢嘛!一邊兒等著去。」

可當寧衛民繼續用手「噹噹當」敲起了櫃枱。

這幫小子於極不耐煩中,各自順勢抬頭瞟了一眼,就都立馬愣住了。

他們的眼裏無不出匪夷所思的神,就跟親眼看見一頭凰落在了樹上似的。

他們同樣合不攏了,就跟人人含著個熱包子似的。

尤其剛才那個出言不遜,呵斥寧衛民的小子,心裏更是打鼓。

他下意識覺得眼前這位不是他怠慢得起的。

於是牌也不出了,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你你,誰呀?有什麼事?」

不過說實話,就他突然而這一下子,也把寧衛民嚇了一跳。

因為看見了這小子鼻樑子上那東西,寧衛民就知道這恐怕就是吃了他一「流星錘」那倒霉蛋兒。

而這愣種這麼「噌楞」一站起來,架勢真有點猛。

寧衛民還以為自己化妝無效,被認出來了,這是要急眼呢。

幸好,他還穩得住勁兒,在撒丫子跑之前,看出了這愣種是出於畏懼。

否則,虛驚一場,自己要把自己嚇住了。

不但了個大笑話,這番準備也全白費了。

「跟你說?跟你說管用嗎?你算哪棵蔥哪瓣蒜啊?我找你們站長。

要說寧衛民掩飾得真的好。

儘管恰纔他的臉也被驚得一

可靠著七個不在乎,八個不含糊的口氣,反倒讓這種因驚嚇導致的神經反應像極了慍怒。

這下,那「橡皮膏」不但啞了,朱大能也不能不開口了。

他先一手給了「橡皮膏」後腦勺一掌,趕賠笑招呼寧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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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這位同志。您甭跟這小子一般見識。他就是個『渾得魯』。有什麼事兒跟我說。我們站長病休在家,我是副站長,我姓朱……」

可他卻沒想到,自己這樣低三下四的態度,反倒更給了寧衛民堅定的底氣了。

原本對自己的裝束還有點不自信的他,這下是真的淡定了。

什麼得便宜賣乖啊?什麼得勢不讓人?

寧衛民充分發揮了「流氓像彈簧,你弱他就強」的裝B理論,表現的更加桀驁不馴。

「切,副站長?好大的兒啊,夠級嗎?甭廢話,把你們站長電話給我。我就跟他說!」

呦呵,真橫啊!

朱大能大概是第一次上比他還不講理的主兒,臉有些黑了。

尤其是當著一干手下的面兒,他不能不維護自己的尊嚴。

所以雖然心裏也吃不準,有點怵頭,但他還是不能不起來。

「你到底有事沒事?有事你就說,沒事你走人,我們這兒忙的。請別干擾我們工作。」

朱大能皺著眉頭極力剋制,想要送客了。

可寧衛民故意指著他鼻子,表達出了更大的輕蔑。

「我明白了,哈哈,原來你就是這個賊窩兒的頭兒啊!」

朱大能萬沒想到能聽到這樣的話,心裏就是一哆嗦。

「什麼賊窩?你胡說什麼你?」

「我胡說?你自己干過什麼你不清楚?還要我點了嗎?」

寧衛民一挑眉,又是冷笑一聲。

「明告訴你,我今天來不為別的。我有個小兄弟在東郊垃圾場討生活,頭幾天在路上讓人給劫了一麻袋的紫銅,還差點挨頓打。他跟我說,就是你們東郊廢品站的人劫的他,帶頭的還是個黑胖子。那看來就是你了唄?」

這下朱大能他們是全都明白了。

那不用說,都被寧衛民「這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勁兒,激起了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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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能再沉得住氣了。

呼啦啦全都自覺抱團,一下圍了過來,還都抄起了傢伙。

「我說,你可別往我們上潑髒水啊?想找不痛快你可來錯了地方。再胡說八道,小心挨揍。」

朱大能此時流氓本,語氣也變得惡聲惡氣。

要不是真的還有些顧慮,怕撕破臉萬一後果不是自己能承的。

恐怕已經讓人把門關上手了。

但絕就絕在這兒了,他盼著不撕破臉,能把這瘟神從眼前打發走。

可寧衛民卻沒有任何顧忌,像是非要把事兒做絕似的。

寧衛民比他更橫三分,一拍桌子,反倒喧賓奪主上板了。

「我靠,敢做不敢當啊?你們幾個都是蹲著撒尿的吧?真不是我瞧不起你們。連自己乾的事兒都不敢認。我真不信了,你們還能把我怎麼地?」

俗話說,士可殺不可辱啊,流氓無賴也是要臉的。

甚至出於利益使然,流氓無賴在場面上,反而更在乎面子,更要爭雄鬥狠。

所以這些兌人的話,立刻就讓這幫人躁起來。

「嘿,不信是吧?不信你就試試?」

,你誰呀?就跑這兒牛×呀,弄死你丫頭養的!」

「自己作死是不是?今兒非打得你媽都不認識你!」

朱大能此時為形式所迫也愣愣起眼來,又抄起了旁邊的大扳手,囂起來了。

「給臉不要臉是吧?我還真沒見過跑上面想挨打的呢?小子,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再不滾蛋,爺爺就沒這麼好說話了。非讓你知道知道花兒為什麼那樣紅……」

說真的,這會兒的形勢,兩邊是針尖對麥芒,火氣都飆到了極致了。

誰都輕易下不來臺了,誰也不能輕易下臺。

因為誰一,無疑就是示弱,那後面就更沒法辦了。

可要按理說呢,寧衛民弱勢非常明顯,畢竟一個人嘛,又來的是別人的地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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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看也像要吃眼前虧的。

可也邪了,他居然在虎視眈眈下半分也不怵。

反倒嘆了口氣,優哉游哉的掏出了煙來,點燃了一叼在裏。

而且還出乎意料的笑著說,「想手打我是吧?行,我今兒倒想嘗嘗這滋味!」

「老實說,我從小到大,就沒上過幾個真敢打我的。你們敢?好啊,儘管手。」

「咱說好了,待會兒,我要還一下手,我就是孫子。可你們要是不敢手,你們就是我孫子!」

我去!

這幾句話聽了簡直讓人想瘋啊!

朱大能他們幾個還從沒見過有人這麼託大過。

打不還手?開玩笑呢!

這是個神經病,不挨打不痛快是怎麼著啊?

也就是他們沒看過周星馳的《九品芝麻》。

否則一聽這話,弄不好還真的早出手了。

那得一半拿腳踐踏、碾著,還得一邊吐著吐沫罵呢。

「媽的,老子活這麼大,就沒見過有人提這樣的要求。」

可是啊,寧衛民說這話的一個作,讓他們又有了點顧慮,真不敢直接上手。

因為這小子掏出來的煙,那可不是一般的東西,那是「大中華」啊。

只要煙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塊錢一包的頂級極品。

更不是一般人得起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得上的?

這東西有個別名——部長煙。

這小子,到底什麼人?

這個問題,讓人不得不顧慮,不能不遲疑。

而就在這時,更大的神刺激來了。

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集的汽車喇叭聲。

偏偏寧衛民輕描淡寫的吐出了煙霧,又說了一句。

「等等啊,我司機外頭催我呢。我先出去說一聲,咱們待會再繼續。記著啊,不手,你們是我孫子!」

說完他,搖晃著肩膀出門了。

而這下,屋裏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隨後,他們就像炸了廟似的追到了玻璃門那兒往外瞅著。

還真沒想到,寧衛民就走到了街對面,跟一個開吉普的司機說了兩句。

然後還把墨鏡放在了副駕駛座,才轉回來。

完啦,RB船,滿完!

包括朱大能在,所有人的神一下子完全渙散,囂張全變了苦笑。

這年頭,什麼人才能做汽車啊?

所有人都萌生了一個念頭,流年不利啊!

打個撿破爛的都能惹出這麼大麻煩來。

今兒算撞在鐵板上了!

而此時,還有誰真敢手,不當這個孫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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