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逐流最近在看的書,除了詩書禮易圣賢文章,還有他哥給他借來的修行門、基礎常識書。
程千仞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讓他現在只做了解,起碼要明年開春學,有先生指導再開始引氣。
顧公子曾經直白地向他表示不屑:“引起多大點事,我在旁邊看著能有什麼問題。”
程千仞拒絕地也很直白:“不行,關系到小流安危,雖然你能指導徐冉,但是你沒有修為,我不放心你。”
顧公子以白眼回敬。
此時兩兄弟共用一案,程千仞做上午徐先生布置的功課,程逐流看書。
很多時候他們都是這樣。沒有人說話,即使誰要添墨換書,一個眼神遞過去,對方自然騰出地方。長時間形的默契與習慣,讓相變得簡單。
窗戶半開著,窗外不時傳來喜鵲聲,春風里吹來微甜的花香。
日影西斜,線漸暗時,程千仞點亮油燈。給他講上午從年輕執事那里聽來的知識。
突然想起今天說的詞,開玩笑道:“明天就能借到梅花易了,你看看推演合不合你三觀”
逐流也笑:“我要三觀干什麼哥哥的三觀就是我的三觀。”
“可是哥哥也有犯錯的時候。你總是要自己生活的,當然要有自己的想法。”
話音剛落,就見逐流沒了笑意。
“小流,你是不是不想考萬法推演還是不想修行”
從前他們關于這個話題聊過不止一次,逐流答應的快,總是說我聽哥哥的。
程千仞覺得他還沒認識到問題的重要:“想好了再答,不然我就當你敷衍我,要生氣的。”
逐流想了想:“我當然想修行,有修為才有力量。但是道之后,哥哥會送我離開嗎”
程千仞恍然大悟,原來問題出在這里。面對弟弟依賴不舍的眼神,絕對不會差點口而出。
他側左手握拳:“不是我送你走,為了取得修為進步,你可能不得不走。”
其實還有一句他沒說出來。以前聽顧二提起過,逐流這樣好的資質,一旦道,在長起來之前若無人庇護,是件很危險的事。比如皇都里某些世家,就有將人洗去神智,做傀儡的。
逐流低垂下眼,興致缺缺:“像現在這樣不好嗎”
程千仞笑起來:“對我來說,當然好。我庸人一個,這輩子能過得安生富裕就很滿足了。但你不一樣,我希你能過的更好。”
“我以前聽說,在皇都過節時,很多高樓上會灑下金箔;西邊深山里有顆千年古樹,棲息著巨大的神鳥,羽翼遮天蔽日;東邊終年落雪的雪域,冰面上能開出紅蓮,黑夜總比白晝長;這片大陸的最南,有座白玉砌的宮殿,漂浮在九天云海上;若修行者超凡圣,則天地清普照,云霞生出輝煌異象”
他這般說著,眼里亮起微,忽而頓了頓:“這個世界多神奇,可惜我都看不到。等你長大,就去替我看看吧。”
逐流抬起頭,燭火照亮他致麗的面龐,清澈的眼里也落進暖黃的燭。
他說:“好。”
當今圣上,是一位前無古人,往后也很難有來者的皇帝。
年繼位,弒父殺兄,駕遠征,一路從東川山下打到雪域邊界,將王朝的版圖擴大了十分之一。
通水利修漕運,歷時三十年,建造
了一條貫通大陸南北大運河,堪稱千秋功業。因安國長公主得他寵,這條運河建后,便起名安國大運河。
他年富力強時,修為天下第一。廢黜山門使者一職,手段強推行居山令,使七大宗門不得不山避世,遠離朝堂權力核心。皇權一度達到巔峰集中。
但這些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
時間從來最公平,今年一百八十歲的昭帝,年輕時積下的舊傷暗疾一齊復發,每日吃不下一碗米,超過一半的時間都在昏睡。
說他糊涂,他某天突然拿起劍,當堂斬殺了二十余位貪污吏;說他清醒,他連今夕是何年都能記錯。
這樣的境況下,許多人都想做些什麼。但他們能做的只有等待。
沒人知道老皇帝的修為還有多高,什麼時候會突然清醒,手上還有沒有底牌,守護皇宮的大陣又是什麼況。
于是整個皇城,乃至整片大陸,各方維持著微妙的平衡,在漫長的詭譎沉抑中,小心翼翼的等待他離開的那一天。
暮四合,到了掌燈的時候,春裝輕薄的宮人們,在重樓峨殿間穿行,長竹竿挑起一盞盞細紗宮燈,掛在飛檐下、回廊上,先是前朝三大殿,再是廷六院,燈火連中樞一條線。
接著萬千宮宇次第亮起,煌煌金便籠罩了巍峨宮城。
廷最雄偉的大殿,琉璃方磚可鑒人,高大的銅鶴燈臺泛著幽幽冷,鮫紗低垂,影幢幢。
年老的帝王在宮人們的服侍下起,來到案前,開始看奏折。
他看到第二本便有些疲累了,招來伺候多年的老宦:“朕的兒子今日進宮請安了嗎”
老太監恭敬道:“皇子們都在殿外等您召見呢。”
皇帝慢慢走到菱花格子窗邊。
料峭春風里,白玉階下立著幾位華服青年,或英姿發,或斯文俊秀。
他怔了片刻,突然捶頓足:“不對,這些廢怎麼會是朕的兒子讓他們滾。暄虞沒有來嗎朕只有暄虞一個兒子”
他轉拉起老宦的手:“你去找到他,然后告訴他:要麼回來登基,要麼就去死。”
有些事皇帝能說,下面人卻不能說。
老宦嚇了一跳,又將他引到窗邊,低聲道:“您記錯了,您有四位皇子,兩位皇。您再仔細看看,這都是您的兒子啊。”
皇帝怔怔看著,面迷茫之:“朕記錯了嗎唉,朕累了,去躺一會兒。”
服侍皇帝睡下,老太監靜靜退出去。
先給等在階下請安的皇子們賠罪,安他們回去,轉迎上一位著青黑麒麟袍的正二品大員,兩人去大殿的影敘話。
“劉大人,您來晚了,圣上才睡下。”
“高公公,近幾日圣上如何可有清醒些”
老太監嘆了口氣:“圣上連五殿下的名字都出來了”
言下之意是極不清醒了。
“自從首輔大人親赴東境鎮流寇,幾位皇子日日進宮請安,昨天安山王還進宮一次,不知說了什麼哄得圣上高興,差點寫了傳位詔書首輔大人再不回來,怕是要起來了。”
那位員聽了,只得沉默,半響向天一拱手:“就快回來了。皇上萬歲,首輔千歲。”
天漸沉,厚重的云層如海涌,春雷乍回響,滾滾不絕。
大雨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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