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華亭的蕭見深不樂。
離開宮廷的蕭見深郁郁不樂。
等回到了自己的太子府,好不容易在書房安坐而下,正打算將這今日的奏本拿來一一翻看之際,之前伺候在他邊的大太監王讓功已鬼鬼祟祟地從門口探了進來。
蕭見深:“……”
他有那麼一刻幾乎想人將這敢私窺書房的狂悖之徒給叉出去!
但他很快冷靜了下來。
就算一個蠢貨,活著蠢也比死著蠢更可百倍。
他說:“何事。”
王讓功連忙進來,手里還端著一個托盤,托盤上倒扣著七個牌子,沖著蕭見深諂笑道:“殿下您看今日是選……?”
“誰都不選。”蕭見深面無表。
王讓功便勸道:“殿下今日雖在皇上那邊了氣,但娘娘也是深殿下的,為著娘娘,殿下也要重龍才是。”
重龍搞龍?這絕對是蕭見深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他照例面無表,只看著王讓功。
王讓功也非一點臉都不懂的蠢貨,他一看太子的臉就曉得太子是真的對家里的那七位不興趣了。說實話,他倒不為此意外,就是難免要在心里嘆息一番,無非也是想著“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紅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等等。同時也不免想起了今日讓蕭見深尤為注意的那薛書生。王讓功本待再次主為主子“心肺”,但想到了自己剛剛從幾位手中收的銀子,便猶豫了一下,決定最后為其努力一把。
只見他先是收了盤子悄然不語地離開,在外頭大約候了小兩刻鐘的時間,就再次拿著一些東西進了書房。
蕭見深此刻正看著奏折了神,筆走龍蛇在紙上寫下批語。
王讓功靜悄悄來到蕭見深旁,將手中托盤上的一盅湯端到蕭見深手邊,又輕言細語勸蕭見深用上兩口。
蕭見深也沒注意,隨意端起茶盅便直喝口,等都吞下了嚨之后,才覺一腔熱氣沖腹部直沖天靈!
他的作登時就停了下來,將自己黏在奏章上的目轉到茶盅中,又轉到王讓功臉上。
王讓功被蕭見深看得心中惴惴,就聽蕭見深說:“這是什麼。”
“這是張公子敬上的補湯,”王讓功忙替獻湯的張爭流邀功,“張公子可是在廚下候了整整兩個時辰,才熬出這一碗補湯敬上。”
候了兩個時辰熬出一碗壯湯嗎?蕭見深臉上幾乎不能做出面無表之外的第二個表。
他定定地看了王讓功許久,在對方幾乎要撐不住跪下去的時候,一松手,讓自己手中的茶盅在地上砸了個碎!
清脆的瓷碎裂聲中,王讓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袖袋中還藏著的釵子、手帕等等的定信一下子如燙手山芋那樣難!他心中懊悔極了,心想自己怎麼就犯了傻呢?早知道太子格,就應建言太子直接去找那薛書生,怎麼還傻傻地為那人老珠黃的男侍送東西呢?
這時蕭見深也緩過氣來了。
說不好聽一點,其實……他都被旁的人蠢習慣了。
所以當他平了聲音王讓功起來,示意對方人進來打掃地面的時候,只想著站起出屋去氣。
但王讓功為了彌補之前的失誤,立刻就察言觀地上前驅從說:“……太子可是覺得宮中煩悶?不若出去走兩圈散散心?”
只要一想到后院的七個男人和自己旁的王讓功,蕭見深確實煩悶極了。他聽見王讓功的建議,思索了一番之后,到底不放心自己旁的人,便是:“隨便挑兩個護衛,你不用跟著,在太子府中守好書房。孤微服出去,至多一個時辰便回。”
著了,太子果然是這個意思啊!王讓功瞬間神一振。但有這個意思歸有這個意思,若是薛書生□□的直接送上門來,便是天上的云變地上的泥,枝頭的花變腳下的葉,只怕也不能殿下高興。
這時候不得就要他們忙碌一二了。
王讓功想明白了一切,自覺智珠在握,便笑瞇瞇地讓后的干兒子服侍太子換裳微服去,自己則趕與那東宮侍衛大統領商量對策與計劃。
從東宮微服走上街頭,蕭見深低到了谷底的心總算掙扎著回升了許。
他自年后不常出門,有限的時間給了無限的奏折,現在單獨走在街道上,竟也不覺得自己如巨石分浪,兩邊行人為他單獨留出整整一條街中街的行為是如何的古怪,只并無多目的的隨意向前。
跟在蕭見深后的侍衛非常輕松,俱都心想自己的主子果然不愧為天潢貴胄,哪怕錦夜行,也是眾人的焦點所在。
所以他們也有了更多的時間與空閑一邊關注蕭見深,一邊討論王讓功與自家統領的吩咐。
侍衛一說:“暗號已來,統領吩咐我們讓太子去近日城中新開的八方酒樓,好與那薛書生見面。”
侍衛二說:“但你我上去,落于行跡,太子恐生不悅。”
侍衛一笑道:“此事易耳。”說罷在侍衛二耳邊悄悄一番細語,兩人頓時定計,無聲無息地鉆人群之中直接走了。
蕭見深在街中行走,并不在意后侍衛如何,當然也不知道他們已經離去。
他轉過一個街角,忽聽一聲鑼鼓響在遠。出來散步雖松快,一路以來的安靜也未免有些無趣,現下聽見了一聲不同之前響亮聲音,蕭見深此行本沒有目的,便也自然而然地順著聲音響起的方向過去。這一路走去,果然看見了好些熱鬧,等再轉過一個街角走到了三路叉的一個大路口,蕭見深見面前有一家酒樓賓客盈門,便打算進去稍作歇息,同時也吃些東西。
不想這時,只聽一聲拖長了嗓音的喚從頭上傳來:
“蕭公子——”
這嗓音十分耳。
蕭見深腳步一頓,抬頭看去,便見客棧二樓一面敞開的木窗格中,薛茂卿手把酒杯,散發靠窗,半幅袖襯玉臂,一杯殘酒映紅,那目淺淺投來,眼尾斜斜挑起,已無之前在華亭宴中的斯文守禮,變作濃艷骨。
微微的涼意突然鋪面而來,蕭見深轉眼一看,天上在這時突然下起了小雨,街面上已經有人在吆喝著“躲雨嘍——”
他再轉眼看一搖一搖著手中酒杯、自上往下朝他看來的薛茂卿,心中忽然浮起了一句話,只見對方漆黑的瞳孔中似散碎了萬千雨,束束縷縷,纏綿骨。正是:
“春路雨添花,花一城春。”
天上下著雨,面前又是一家自己本想走進的酒樓。雖然因為樓上的薛茂卿而有些掃了興,但蕭見深依舊邁步走客棧,甚至還直往薛茂卿所在的方向走去:心懷不軌的細他見得多了,當然不至于心生什麼好奇。只是既然這個細能在短短時間里就找到他的行蹤并出現在他面前,想來背后力量不可小覷,既如此,回避就不是最好的辦法,不如見見他究竟想要做什麼,再行布置。
蕭見深來到了二樓,在這熙熙攘攘坐滿了人的酒樓二層,唯有薛茂卿獨占了一張桌子,十分醒目。
蕭見深在薛茂卿前坐下。
薛茂卿似是這時才注意到自己敞散發的不妥當,但他并不著急,依舊慢條斯理地從欄桿上坐直了子,束發理,等一切妥當之后,他才沖蕭見深微微一笑:“公子既然微服出行,那此際我們就不論份,只序長?”
“可。”蕭見深并不以為意,接著他說,“我當比你大。”
薛茂卿也沒認真要和蕭見深比年紀,聽聞此言就拱手道:“蕭兄。”
“賢弟。”蕭見深。
“蕭兄今日怎麼有閑一人上街?”薛茂卿隨意問。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
蕭見深眉峰輕輕一挑,心想薛茂卿既然有本事能打探到他的行蹤,那只怕之前在宮中發生的一些事也是瞞不過他的眼睛的,現下對方說起這個又是意何在呢?難道想以此打破他的心防?想的只怕太了。
蕭見深說:“隨意逛逛罷了,賢弟獨自在此喝酒?”
“我在這家酒樓里落腳。”薛茂卿剛剛端正地坐了沒有一會,似乎又覺得膩了,再次懶洋洋一笑,以手支額說,“一個人在房間里悶得慌,就下來坐坐,倒沒想到三生有幸……又著了蕭兄。”
“確實湊巧。”蕭見深淡淡一笑。心想若有人非要見,那他當然能夠見。
薛茂卿又道:“蕭兄既然來了,也不妨滿飲一杯,你我好好聊聊。”
“聊什麼?”
“春花秋月,刀槍劍戟;星相醫卜,天文地理。任君抉擇。”薛茂卿展一笑。
正是兩人談投契之際,這酒樓背后也在靜悄悄中出了一些事端。
之前跟著蕭見深兩名侍衛完了計劃的第一步,那麼當然要開始計劃的第二步!
王讓功不愧為東宮近侍第一人,他這時候眼珠一轉,便計上心頭,和旁的東宮侍衛統領說:“殿下現在正和薛書生相談甚歡,眼看著雙方都被彼此勾住,我們可不好他們再做分離,兩廂煎熬。”
“善。”統領道。
“但要直奔最后,又失之下乘,太子和薛書生恐怕不樂。”王讓功說,實則剛才的那放了無數之鞭的補湯被蕭見深摔了,讓他暫時里對助興的藥有點心理影。
“善。”統領道。
“這時我們可略施小計,讓薛書生有一個足夠的理由和太子回府。咱家已打聽過了,薛書生是一個人進京的,就在那家客棧落腳,若我們一把火燒了薛書生的行囊,薛書生當著太子的面沒了盤纏,太子自然有理由直接手照顧薛書生,到時候不論是將人直接帶回東宮,還是撥個別院金屋藏,都是反掌可為之事……”王讓功微微而笑,這謀詭計說的那是舉重若輕信手拈來。
“大善。”統領道,頃刻緩緩說,“燒一個客房,引人注目,燒一間酒樓,只做走水。”
兩人既然定計,接下去的事務自有底下的人去忙斷。接到任務的東宮侍衛從后院開始,打算先將酒樓里住著的人不聲地趕出去,也好在待會要引火之際不誤傷無辜。但等他們換了一裳潛酒樓后院之后,卻頓一愕,無他,只因為這酒樓的后院一點都不像前院那樣熱鬧非凡座無虛席,而是冷冷清清毫無生氣,一看就沒有幾個人在。
這相較于尋常來說多有些詭異。但這些侍衛又不是來這里查案的,一看眼下這種況更適合殺人放火,便毫無心理障礙地開始了自己的行。
等火苗在角落點起來的時候,靜悄悄的后院到底還是出了一些事,這些東宮侍衛或多或覺到還有一批人在后院中,但另一方顯然沒有出來和他們照面的打算,直等那火苗燒了廂房,濃煙滾滾而起的時候,也并未出頭臉。
侍衛們如同開始一樣,做好了分的事之后就不再深究,誰知那暗中之人會不會是太子的后手?需知任何一個進東宮的人都知道那一句至理名言:永遠不要去探究太子的,當一個乖巧的活人,或一個閉的死人。
這時已無法遮掩,前頭總算是發現了不對。
正和薛茂卿談的蕭見深發覺不對,一轉臉就已看見那自后冒起的一片黑云。
就在他看向大火燒起的方向的時候,二樓的許多擁在一起的客人,同時間以蔽而詢問的目看向還坐在蕭見深后的薛茂卿。
薛茂卿眉頭微微蹙著,手里照舊還端著一杯酒,似乎因為剛才喝的多了些,他的臉已經升起了淡淡的酒紅。他著杯子遞到邊,又抿了一小口,而后才對著那些看向自己的人搖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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