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梓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一個小小的、暗的空間。暈黃的芒從兩邊的小門照進來，在中間錯，似乎能看到浮沉飛舞的影。

外面已經是晚上了，很是熱鬧，孩子的笑聲此起彼伏。

葉梓當然知道這里是哪，他對這里可悉得不得了。畢竟十一歲那年，每次父母在家里大吵大鬧的時候，他都會背著書包來到小公園，坐在這個大象梯下面。這里很安靜，不臟，又能遮風擋雨，多好啊。

他抬起自己的雙手，果然，現在的他，大概就是他十一歲的時候了。那個時候，他已經知道他不是父母親生的了，父母的也已經破裂了。

啊，這一次在夢中的自己，竟然沒有失憶麼？還真是方便啊。

葉梓這麼想著，剛想鉆出去，就聽到有個非常稚、純凈的聲音在自己的名字：

“阿梓！阿梓！”

葉梓愣了愣，馬上鉆出去，差點到頭。

然后，他就看到一個六歲左右小孩子像小倉鼠一樣屁顛屁顛地朝他跑過來，淺的發在夜風里飛，在暈黃的燈下顯得異常。他的手里拿著一串正在燃燒的煙花，笑得燦爛極了。

只見他舉起那些煙花，道：“阿梓，你看，你最喜歡的煙花！好看嗎？”

葉城汐第一次給他送煙花的時候，五歲還沒滿呢。

當時葉梓怎麼說的來著？啊，當時葉梓對他說：滾開！別過來！

曾經的這個場景，恐怕他也只是簡單地著燃燒的煙花，沒有做出什麼反應吧。

可是這一次，葉梓的視線瞬間模糊了。

他垂頭看著這個只有他肚子那麼高的弟弟，點了點頭：“好看……”

小倉鼠高興極了，他激地說：“阿梓，生日快樂……啊，危險！”

煙花掉在了地上，噼里啪啦地燃燒著。

而葉梓覺自己已經無法自控了。他的呼吸在抖，五在扭曲，還沒反應過來之時，他就已經地將弟弟抱在懷里。鼻子酸得厲害，整個臉，整個嚨都在發燙，都在難，好難……

小倉鼠的臉馬上就紅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阿梓……怎麼了？”

然后很快，他又有些擔心地問：“誰欺負你了嗎？怎麼哭了？”

葉梓悄悄地用袖子了眼淚，放開了弟弟，有些茫然地走向前。

小倉鼠則跟在后面跑。

葉梓回頭看他，然后朝他出手。

小倉鼠寵若驚地將手放在葉梓的手上，相當驚喜：“哥哥，城汐是在做夢嗎？”

葉梓苦笑了一下：“或許，的確是在做夢呢。”

“誒？可是還沒有睡覺啊，還沒有睡覺怎麼會做夢呢。”

“其實醒著，也是可能做夢的，啊，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城汐，你知道，夢的后面，會出現什麼節嗎？”

“哥哥要給我講故事嗎？”

夜晚很安靜，即使葉梓的聲音很輕，似乎也可以飄到很遠的地方：“就當故事聽吧。”

十一歲的葉梓牽著六歲的弟弟，走在蜿蜒的道路上。暈黃的芒將他倆的影拉長了，看起來，好像已經長大了一樣。

“十年以后啊，你就長大了。你會長得很高大，很帥氣。”

小倉鼠滿臉憧憬：“真的嗎？我會長得比阿梓還高嗎？”

葉梓回憶著，臉上帶著笑：“嗯，比我高了半個頭呢。”

“真的？”

“不騙你。你在最好的學校上學，你很歡迎，很多人喜歡你。爸爸讓你當他的繼承人，你的媽媽為你驕傲，你的同學都簇擁著你……”

“阿梓你會喜歡那樣的我嗎？”

“喜歡，當然喜歡啊，非常喜歡呢，非常喜歡。”葉梓笑得很和，“喜歡到天天都想跟你在一起，喜歡到想要跟你住在一起，喜歡到不想跟你分開呢。”

“……阿梓，我也喜歡你。”小倉鼠又臉紅了。

葉梓卻糾正道：“不，那時候，你就不喜歡我啦。”

小倉鼠皺眉：“怎麼可能……”

“是真的哦。那個時候啊，你會喜歡上一個非、常漂亮的生，的頭發又長又直，喜歡穿百褶，指甲上的花紋總是特別好看。雖然有點任，但家境特別好，舉止又文雅。喜歡你‘城汐哥’，到哪里都挽著你的手，你們去過很多地方，很多地方……”

“可是我喜歡哥哥……”

“那個時候的你，就看不起我了。哈哈，因為我沒錢沒品位不是生不算，還是你哥，沒辦法被家人接，跟你一起的照片讓你挨罵，我對你的告白讓你蒙。”

“……”

“你不喜歡我，做夢都想離開我。”

“你不接我的電話，無論打多次，你都不接。”

“你拒絕了我，離開了我。”

“你選擇聶海霞，不選擇我；選擇你的車子房子，不選擇我；你要你的未來，不要我……”

“你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不我……………………”

“不我。”

“不我。”

“不我。”

小小的城汐有些被嚇到了，他站在葉梓跟前，焦急地喊他的名字，而葉梓已經無法控制緒了。他雙手抓頭發，不斷后退，直到背脊靠墻，坐了下去。

直到下起雨來，他才終于抬起頭來，雙眼無神且迷茫。

葉城汐搭搭地站在葉梓跟前，問：“阿梓，你到底怎麼了？我好怕……”

葉梓卻像是沒聽到一樣，就這麼著他，啞著嗓子問：“吶，城汐，告訴我，要怎麼，才能讓你永遠呆在我的邊？”

“要怎麼做，你才不會喜歡上別人？”

“要怎麼做，你才只我？”

“要怎麼做，你才只屬于我？”

“嗯？要怎麼做呢？告訴我啊？”

葉梓邊說，雙手邊著葉城汐稚的脖頸。

他著對方怦怦跳的脈搏，心中涌現一陣狂喜。

突然，他像是中了邪，狡黠地笑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阿梓？……”

“殺了你！殺了你！”

葉梓剛說完，雙手已經勒了葉城汐細弱的脖子，狠狠地用力——

他用的力氣是那樣大，好似這樣的力氣也本不像一個十一歲的孩子該有的，而是年人的力道，小小的、可憐的孩子在他的手中掙扎、扭曲……

無數的聲音在他的腦海中炸，他們在吼著，不要這樣了……

可是他停不下來，停不下來……

因為這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因為所有的一切，注定在2月1日結束，在他的生日結束……

真是好笑啊，哪怕在夢中，他們也無法在一起。

……

…………

“葉先生！”

“葉先生！”

“葉先生！醒醒！醒醒！”

葉梓猛地睜開眼睛。

起碼用了兩三分鐘，他才逐漸清醒了起來。

穿白的人將他扶了起來，臉上滿是驚喜：“終于醒了啊，葉先生，看來這次新配的藥很有效果呢。”

葉梓沒有理，有些迷茫地環顧著周圍。

純白的床，純白的窗簾，淺綠的墻，墨綠的地板，生長在角落的綠植，還有堆在床頭的古典書籍。而自己，穿條紋睡。

啊，怎麼就忘了呢，這里是療養院啊。已經在這里，生活了多年了呢？

“我這次睡了多久？”葉梓問。

“斷斷續續的，一個多月吧。這次比以前好，您平時也會自己下床，就是沒什麼意識，像在夢游。不過既然這次醒了，就是有希的，葉先生也應該對自己有信心才對。”

“……”

“啊，您的弟弟說過今天下午4點要過來的！現在他應該到了。”

“誰？”

“您的弟弟，葉城汐先生啊！他對您可好了，明明工作那麼忙，一個月都會過來空過來看您幾次，這十年都這樣，真的難得啊！您可要快點好起來，不然真對不起他！”

“十年？現在是幾幾年？”

“2023年啊。真是的，您每次醒來，都會問我這個問題。”

護士說完，就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門又被推開了，一個高大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淺的發，細長的雙眼，淡的虹，致的廓，白皙的皮。

可是跟記憶里的模樣是有差別的。現在的他，廓更為深邃，而記憶里的他，是更加青、漂亮的。

“你醒了啊，哥。”

啊，就連聲音和稱謂，都是不一樣的。

那個人的聲音，應該更為溫。他會自己“阿梓”或者“哥哥”。他的聲音得像棉花糖，說話的時候，雙眼都是含的。

“醫生說，用現在的藥治療下去，況好的話，明年就可以把你接回去了。”

葉梓表迷茫：“回去？回哪里？”

“我們的家啊，我會專門給你請個保姆照顧你的。”

葉梓瞥了一眼藏在門后面的小孩。小孩有四五歲了，長得非常可，跟他爸爸一樣的白皙皮，淡發。

葉梓淡淡地說：“可是你已經結婚了啊，多不方便。”

“前年就離婚了，我果然……還是沒辦法對人……”

葉梓打斷了他的話：“我不能跟你走。”

葉城汐很驚訝：“為什麼？”

葉梓垂下了眼睛：“因為你不是他啊。”

“他？誰？”

“你不是兔。”

葉城汐當然知道兔是誰。兔是一直以來，纏著葉梓的幻影。似乎葉梓八夢境之中的主角，都是兔那家伙！

“葉梓，你看清楚，我才是實實在在的人，兔是假的。”

葉梓不為所：“世界上有多真真假假？真假又有什麼區別呢，區別只在于，自己相不相信罷了。”

葉城汐著急了，他抓住葉梓的肩膀：“可是我是真的啊！哥！你不是最喜歡我了嗎？我也喜歡你啊，不然不會一直等你……”

葉梓抬眼看葉城汐，沒有哭，也沒有鬧。

他的表相當平靜，聲音也是輕輕的：“不，你不是。我的兔，他是世界上最我的人，他只我，從小到大，一直我，為了我，他可以付出一切，在他的眼里，只有我，只會選擇我……而你，你不我，不我，你不會選擇我，哪怕跟你走，你遲早也會拋棄我。”

葉城汐急了：“相信我，我不會再……”

葉梓卻像沒聽見一樣，看向了閉的窗戶，角帶著淡淡的微笑：“你知道嗎，兔，他是只屬于我的存在呢。我和他一起，看過最絢麗的煙花，看過滿天繁星，看過海洋世界，一起環游過世界，甚至穿越到了過去和未來。我們一起過年，一起做飯，一起作畫，一起寫字，一起彈琴，度過一天又一天。無論在怎樣的夢里，他都說，他喜歡我，他我，說了無數次，無數次。然而……我做了很多很多，對不起他的事。”

“……”

“我真的，非常后悔，非常自責。我竟然，在夢里，一次又一次地殺了他，殺了他。為什麼會這樣呢？葉城汐？為什麼甚至在夢里，我們在最后，也總是以悲劇結尾呢？”

“……”

“我想見他。哪怕一次也好。我想跟他說，對不起。對他說，我也他。我不想再傷害他了，我想跟他，永遠在一起……”

葉城汐盯著葉梓，微。他想說什麼，有很多想說的，想為很多事道歉，想要挽留什麼，不過，還沒說出口的時候，就聽到小孩的聲：“爸爸！爸爸！還要多久呀，我了！”

葉城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道：“再好好想想吧，我明天再來。”

說完，就站了起來，帶著兒離開了。

……

…………

傍晚來臨之際，整個療養院是祥和的。

正是晚餐時間，療養院為病人們放上了和的音樂。由于院長是個基督徒，這音樂便放的是圣樂，的聲在空氣中擴散，似乎整個白建筑都被夕染了淡金。

護士跟同事聊著天，笑著朝葉梓的病房走去。

談到葉城汐，幾個同事都興的，然后又一起嘆息，這麼優質的男人怎麼就結婚了呢。

跟們拜拜后，護士推開了葉梓的房門。

然后，啪嗒一聲。

手中的東西紛紛掉落。

純白的病床上空無一人，而閉的窗戶，此刻正大大敞開著，白的紗簾隨風鼓，像是初生的蝴蝶那對纖細的翅膀，在風中翩翩起舞。

※※※

這是一個黃昏。

葉梓一個人，來到沙灘上，眺著沉海水的紅日。

千萬海鳥高飛，無邊無際的、橘紅的波紋漾著。這樣的景，像是用大筆描繪的巨大油畫。

本來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而葉梓卻看見了，不遠的兔。

兔穿蓬松的白襯衫，黑長。他赤腳站在海水和沙灘界的地方，眺著遠方，淺的發隨風浮。

葉梓并不驚訝，他笑了。

他一步又一步朝兔走去，在沙灘上留下一連串腳印。

“兔。”他輕輕地喊了一聲。

兔轉過頭來看著他。

啊，多麼悉的臉啊。

他的每一寸廓，每一表，都那麼悉，都那麼讓人喜歡，那麼讓人心。

“你終于來了。我一直在等你呢，阿梓。”他這麼說。

葉梓笑得甜甜的，然后，臉又有些紅了，“那個，我一直想跟你說……”

“說什麼？”

“對不起，我……老是做對不起你的事。還有……我你。”

“我知道的。”兔笑了。

葉梓抬起頭來，表認真：“我你，比任何人都你。”

“我知道哦。”

“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我現在，想吻你！”

兔的角彎了彎，攬住葉梓的后腦勺，便垂下頭，溫地吻了過去。

依然是悉的、人的。

人得讓人落淚，讓人心臟悶痛，絕，可又覺得無比幸福。

夕勾勒著兩個人的廓，每一個瞬間，每一個作似乎都變慢了，似乎，都化為了永遠。

兩個人的分開后，兔握住了葉梓的手，向一無際的大海：“大海在急切地呼喚我們呢，來吧，來吧，來吧。阿梓，你聽到了嗎？”

葉梓握了兔的手。當然，他聽到了。他早就聽到了。

他的心怦怦直跳。

“害怕嗎？”

葉梓搖了搖頭：“不害怕。因為只要融為大自然的一部分，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我也是，那走吧。”

“嗯。”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