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兩尸蒙著白布，擺放在前廳地上。

老夫人醒來后大哭大罵了一陣，又疲力竭昏過去了，已被丫鬟們扶到后屋休息。剩下所有人圍坐在前廳，周圍一片死寂，空氣中仿佛流著某種沉重、粘稠而冰涼的，從每個人的孔間栗爬過。

不知過了多久，才響起謝云輕淡的聲音，卻是吩咐侍：“天晚了，去把燈點上。”

四角燈火陸續燃起，這才仿佛打破了某種靜默的魔咒，眾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這、這孩子在拙荊難產時夭折，收斂后和他母親葬在一起，如何會出現在這里”傅文杰聲音嘶啞抖，似乎至今仍然非常不可接：“這怎麼可能，難道真是孩子冤魂不息，顯靈報復，所以”

一涼氣登時從所有人心底升起，卻只見謝云一手支頰倚在案邊，微笑道：“夭折的孩子報復姑姑，恕在下孤陋寡聞，還是第一次聽說。”

景靈冷冷回答：“可能姑姑只是第一個呢，鍛劍莊里一個接著一個，保不準最后誰也別想逃掉”

“是嗎”謝云漫不經心道，“若鍛劍莊真的犬不留，那最有可能得益的是神鬼門，說不得最終就只能懷疑景公子你了哦。”

謝云在眾人面前的時候一向躲在單超后，存在非常淡薄，這還是第一次開口說話，言辭就如此鋒利，當即讓所有人都非常意外。

景靈也愣了下，隨即哼笑起來：“本大爺要下殺手，還用得著這種裝神弄鬼的假把式”

“那當然，神鬼門之名就取自裝神弄鬼一說，你不知道麼”

這話一出，很多人都同時了把冷汗這姑娘怎就如此膽大憑景靈這樣冷酷桀驁的個，必定不能放過這個勢單力薄的弱子

誰知景靈只悠悠看了謝云一眼，語氣里半點發怒的意思都沒有：

“是嗎那要是神鬼門果真獲益最大的話，看在龍姑娘你如此貌人的份上，在下定分你一半以作聘禮，不用謝了。”

眾人然變，單超終于抬手按劍喝道：“住口”

景靈目從單超手中包裹著層層布條的劍柄上瞥過，略微瞇了瞇眼睛，轉過頭去什麼都不說了。

燈火劈啪作響，影晃著投在兩白布蒙蓋的尸上，恍惚間尸似乎還在微微起伏一般。

傅文杰頹然坐在他妹妹邊，息了半晌，突然下定決心般抬頭道：“祖墳就在后山不遠，我想要去看看”

“不可”離他近的幾個青城弟子當時出聲反對，周譽怒道：“莊主天已快黑了，你又行不便，如何能去墳地”

“但我唯一的孩子陳尸在此，總要知道他是是怎麼來的若有人在傅家祖墳搗鬼的話”

景靈涼涼道：“怎麼來的自己爬過來的也說不定。”

這次是不人同時轉向景靈怒目而視，膽小的當即就哆嗦一團，連聲音都發不出來，膽大的發著抖怒斥：“別說了”“子、子不語力怪神之事”“快不要再提”

“我們誰也不能走，”單超驀然開口道，聲音沉沉地住了所有人。

“在下一貫不信鬼神，尤其不信鬼神殺人。若傅小姐真是自縊的話還好說，但嬰兒總不會是自己跑去墳墓里挖出來抱回來的。若是其中有人搗鬼，甚至是有人下了毒手的話，真兇現在一定還離我們不遠。”

他說：“現在我們應該待在一起，切忌分散開來，給任何人造可趁之機。”

眾人面面相覷，大部分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也有部分人膽怯地看看那小小嬰尸，什麼都不敢說。

傅文杰卻用力搖頭，突然嘶啞著嗓子厲聲道：“不，什麼都別說了，我必須要去”

周譽不贊道：“莊主”

“留在這里就沒有危險了嗎若真是冤魂索命，冤魂現就在你們眼前，你們難道要留他在這里過夜”

眾人同時一哽，只聽景靈適時地了句：

“那是。祖墳那邊還有個媽吧，人家孩子在這里，指及不定夜里當媽的也得找過來，到那時候”

他在搖晃的燭下出一個笑容，眸森寒刺骨，雪白利齒約可見，所見者都不住打了個寒戰，心紛紛開始松。

“現在還不算很晚，我們將孩子送回祖墳，快去快回，半個時辰都不用，剛才說話的這會功夫就已經回來了”傅文杰堅持道：“就算真有兇手作祟，我們這麼多人，一路都挨在一起還怕什麼我竟不知各位武林同道，都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膽小鬼”

傅文杰真是被刺激得瘋了，這話最后已經有點發狂之態。他周圍一圈人都不約而同向后挪了挪，為難地互相對視著。

“這孩子放在這里也不是辦法”一個崆峒派弟子遲疑道。

“萬一真有冤魂作祟”

“鍛劍莊祖墳離這里真不遠嗎”周譽忍不住招手過一個大丫鬟問。

大丫鬟也被嚇狠了，哆哆嗦嗦在這前廳里，說話都帶著哭腔：“不、不遠，確是半個時辰路程以就能到，孩、孩子能送回去嗎”

傅文杰砰砰砰用力拍桌案，吼道：“來人，上轎輿現在就出發”

單超終于也無可奈何了，看了眼外面的天，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暮四合后的蒼穹略有些沉，風中帶著細微的水汽，似乎要下雨了。

所幸傅文杰所言不虛，祖墳離這里的確不遠后山別莊原本就是為了方便鍛劍莊祭祖時供人小住的。只是山路算不上平坦，個別還有些崎嶇，陡坡下全是茂的樹叢和灌木，據說更深是鍛劍莊早年廢棄的冶煉場。

十數個青城、崆峒和華山的弟子，加上傅家、神鬼門、陳海平、單超謝云等近二十個人，沿著山路經過祠堂，終于在天真正黑下來之前抵達了墳地。傅文杰也是氣，不要任何人替他，自己親手拿布裹了那嬰尸抱在懷里，被人抬到墓地前，當即淚水就下來了。

“我的兒啊”

只見那兩個墓坑連在一起，一大一小，只有一座刻著鍛劍莊傅文杰之妻的墓碑，顯見是難產夭折的嬰兒隨葬了母親。本地原來沒有這個風俗，難產夭折都是母子放在同一棺木里的，不知傅文杰當初是什麼想法，才將妻子和孩子分開來埋葬。

興許是他潛意識里，也有這不祥之子害了自己的妻子，才令難產而亡的想法吧。

嬰兒的小小棺木已兀自從土里冒了出來，棺蓋上赫然有個，恰好能容嬰兒爬過。眾人拿燈籠一照，登時只覺寒意從心頭激靈靈直升起來，不知是誰沒忍住低聲說了句：“媽呀，真是自己爬出來的”

周譽好歹是青城大弟子，年紀稍長一些，還勉強撐得住：“別說”

只有單超上前一步，低頭著那小小的棺材，仔細盯著裂口邊緣，眉心微微皺起了起來。

正當這時他眼前一亮，偏頭只見謝云寬廣袖，站在側，提著一盞燈籠為他照明。

在這沉黑暗的天空下，詭譎冷清的墳地里，只有謝云的影籠罩在橙黃溫暖的暈中，溫潤眼底如同明珠輝映，向他微微浮起一笑意。

單超心中怦然一。

一種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微麻的覺從心深升起，順著脈流向四肢百骸。

“大師”謝云低聲笑問。

單超有點慌地收回視線，咳了一聲，起退后半步道：“沒什麼，隨便看看。”

“可看出什麼來了”

“像是被人從外面砸開的。”

謝云點點頭，單超正要說什麼，突然后有人喃喃道：“不好，要下雨了”

眾人紛紛抬頭，只見夜幕初降的天空中果然云布，遠方云層中約傳來電，在初秋的季節里，竟然罕見地出現了要下雷雨的勢頭。

“山中雨夜不能宿，埋葬好立刻回去”單超當機立斷：“來幾個人幫忙，快”

傅文杰猶有不舍，但幾個人同時過去，七手八腳把土刨開，外袍塞住棺蓋，將小棺材埋葬回去，重新草草掩埋上土。傅文杰腳不便，他家下人趕把他扶上轎輿順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走了不到幾步，才踏上一段格外崎嶇膩的山路，突然眼前驟然一白

電將周圍景映得雪亮，既而世界陷黑暗，后墓地風四起：

“不要”

“不要走”

所有人瞬間如顛篩，膽小的當即尖起來，幾個扛著轎輿的傅家家丁差點倒在地。

單超口而出：“穩住”

轟隆

就在這個時候，雷聲來得猝不及防，幾乎是著眾人的頭皮打了下來

“啊啊啊”倉促驚聲中，不知是誰先腳一摔倒在地，當即在人群中產生了連鎖作用，那幾個家丁被推得前撲倒在地上，當即把轎輿摔了出去

“小心”

“莊主”

傅文杰猝不及防，整個人向前沖出，在陡坡上打了個滾，一頭沖著山下的林摔了下去

巖石陡峭尖銳，下面的林黑暗，傅文杰要是真掉下去，焉能還有命在

驚變瞬間炸起，所有人大喊出聲。就在這無比混的剎那間，一道黑影閃電般向前縱躍，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那一刻，毫不猶豫地跟著傅文杰跳下了陡崖

陳海平靠得最近，失聲驚呼：“大師”

只見那縱下去救人的，赫然就是單超

陳海平咬牙就要跟跳，突然肩膀被人一扣，接著后頸就抵上了冰冷的刀鋒。

他愕然偏頭，卻只見一個神鬼門手下正盯著自己：“不準。”

與此同時謝云大步穿過人群，走到斷崖邊，突然腳步頓住了。

奪魂鉤鋒利到極致的側彎刃正從他側頸來，無聲無息擋在了咽前，只要再前一步，便會輕易切開他的氣管。

景靈懶洋洋的聲音從后響起：“龍姑娘，站住。”

“姓景的你想干什麼”“住手”

眾人這才從慌中回過神，紛紛發出怒斥，周譽暴怒吼道：“把兵放下對一弱子手算什麼本事大家伙快趁雨沒來前下去救人”

然而一片怒罵聲中，景靈持鉤的手都未偏移半分。

“今天這里誰都能走，唯獨你不能。”紅發殺手對周圍所有人都視若無，唯獨直視著謝云的背影，冷冷道：

“一個和尚的生死不重要，但如果你堅持下去的話，那我保證，他真的就不得不死了。”

“”

謝云沒有回頭，甚至沒有。半晌他緩緩抬起兩手指，抵著自己咽前方的彎刃，將它一寸寸推開。

眾目睽睽之中鋒刃切進指腹，鮮順著指關節汩汩而下，但他的作卻極其平穩，甚至都稱得上是十分優雅的。

“就你也來攔我。”

他笑了下，聲音舒緩猶如閑話家常：

“你算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