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對單超很照顧公式化的，冷淡疏離的照顧。給吃給喝，不管不問，很開口說話，幾乎沒有談。黃昏時他會坐在屋頂眺遠方一燃燒般的落日，余暉將沙漠層層渲染，猶如金水，萬里無垠，將他孤獨而削瘦的影團團淹沒在暈的長河里。

這個人到底是誰呢單超想。

他從哪里來什麼時候走

會不會某天突然離開，像他出現時一樣猝不及防，把自己徹底丟棄在這廣袤無人的天地深

單超周的傷終于一點點好全了。風季過去后，他脊背和雙的痂落，黝黑糙的皮上只留下無數疤痕，或深或淺，形狀各異，無聲紀念著過去幾年間無數的忍挨和顛沛流離。

某天晚上他醒來去放水，回來時看見年輕人側躺在地鋪上，掌中那把劍不知怎麼出鞘了一小段，劍鋒在月中泛出一圈圈淡青的冷。

那是小單超這輩子從沒見過的，麗澄澈至極，又森寒可怖至極，比他能想象到的任何鐵，包括奴隸主手中可怕的鐵鉗、燒火夾，以及刺穿年奴隸琵琶骨的淋淋的鐵鎖鏈，還要令人心生恐怖，甚至連脊椎上都竄起刺痛的寒意。

他在地鋪邊站了一會兒，眼睛一眨不眨，膛微微息。

半晌他終于按捺不住，慢慢蹲下，出手，想輕輕一那凍水般純青的劍。

就在這一剎那間，年輕人閉著眼睛反手抓住他手腕，閃電般將他重重掀翻

“啊”

單超猝不及防，脊背狠狠摔在地上，隨即上一沉，年輕人翻坐上來，長劍鏗鏘出鞘，死死抵在了他咽間

這一切都在電石火間發生，還沒等單超從劇痛中回過神，死亡的氣息就已籠罩了他全。

那真是他平生第一次，離真切的死亡那麼近過。

只要再近半寸，劍鋒便能輕易切開他的氣管，順勢將他整個頸骨如豆腐般斷。

單超全如顛篩，他看見年輕人在月下睜開了眼睛。

“”

兩人一高一低，對視半晌，黑暗中安靜得呼吸不聞。

“下次別這麼做了，”年輕人終于開口道，抬手收劍返鞘，聲音中還帶著一剛睡醒的沙啞。

“會送命的。”

小單超終于決定逃跑，他知道離這里不遠肯定有村莊，但他知道不能選沙漠中寒冷的夜晚，最好是在下午。

年輕人獵回一頭沙狐，把臟掏出來，掛在屋后風干，皮硝了拿去集市上換鹽。他離開時是在午后，單超一直等到門口的馬蹄印被風吹平，才從炕下翻出被他藏起來的水和干糧，去屋后解下臘裝進包袱里，遲疑片刻后又掛回去一半。

他離開了小院，走到沙丘上回頭看，小土屋孤零零矗立在蒼茫漫天的黃沙中，猶如大海中一葉漸漸遠去的孤舟。

再見了，他想。

謝謝你，陌生人。

如果說每個孩子年時都有過出走的經歷，那麼對單超來說，那就是他平生以來第一次長途跋涉。

那次經歷是如此銘心刻骨，以至于在之后好幾年時間里，都深深銘刻在他腦海中，直到被后來一次更慘烈也更絕的逃亡所取代。

烈日下糙的沙子很快磨穿了鞋，在腳底燎出一個個大泡，每走一步都鉆心地疼。雖然水被確計算過用量，但一個對沙漠沒有足夠認識的小孩還是很難和汗水大量蒸發的速度相對抗，虛和缺水讓他干裂，眼前發黑，難以辨清方向。

落日前他幾乎是憑著毅力在往前走，熬過了最炎熱最干的階段。很快暮四合，夜幕降臨，沙漠被緩緩升起的月亮籠罩，極度嚴寒帶走了沙礫中的最后一熱量。

小單超停下了腳步。

四面全是一無際的沙丘，放眼去天地寂寥，滿目茫茫的灰白。

風將他的腳印平，來路平毫無痕跡，仿佛從未留下任何存在的證據。

“”單超闔了下，似乎想喃喃喚一聲那年輕人，然而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的嗓子已經非常喑啞了。

而且他也從不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單超跌坐在地上，打開皮囊喝干了最后一口水，然后隨手把皮囊扔了，仰天躺倒在冰涼的沙地上。

秋季銀河橫貫長空，在沙漠中格外清晰絢爛，幻化波濤洶涌的星。天地如同生命最初的襁褓，輕輕包裹住小男孩遍布傷痕的，溫、殘忍而浩大，將他最后一意識帶向永恒的深淵。

那里將永遠不再有。

不再有漫長的恐懼，和絕的孤獨。

“斗牛，心宿三”

那個相似的深夜里，裹著布披風的年輕人仰天空，遙遙指向浩瀚的星海：

“天樞，玉衡，搖”

小單超倏而反手，抓住沙地，艱難地翻了個。

他蹣跚爬了兩步后摔倒下去，片刻后一點點爬起來，恍惚向來時的方向。

就在那一瞬間，他渙散的瞳孔驟然。

不遠沙丘上，那年輕人的裾在風中飄揚起來，削瘦的影在月下被拉得老長。

他向單超出手，掌心上靜靜躺著一枚鷹爪，聲音低沉平靜：

“你落下東西了。”

“”

兩人互相對視，一難以言喻的緒突然從小單超心底升起，直沖頭。

然而他已經干到連一滴淚水都流不出來，腔中只能發出嘶啞難聽的息，用不知哪來的力氣一下從地上爬起來：

“你是來殺我的嗎”

年輕人搖了搖頭。

“那你來做什麼”

風吹著尖銳的哨子掠過，遠傳來狼群長嗥，游徘徊，漸漸向月升的方向而去。

“我來帶你回去，單超。”年輕人終于說。

“你有你該回的地方，我是那個帶你回去的人。”

小單超眼底漸漸浮起震驚、懷疑和不知所措，而年輕人面后的臉卻連一表都沒有。他們互相注視良久，逐漸升起的彎月將兩人的影子角度變換，單超終于沙啞而抖地開了口：

“你你到底是誰”

年輕人垂落眼睫，隨即手摘下了面。

那一瞬間，小單超眼底的緒立刻被另一種驚異所替代了。

年輕人抬眼向他，目幽深平穩，面孔俊沉靜。此刻世間再不會有比他更好看的人，星月銀輝倒映在大漠里，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暈染了溫而微渺的暈，將所有傷痛和絕飄散著帶向遠方。

“我姓謝，單字云。”

“一星烽火朔云秋的云。”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從此就是你師父了。”

星空下大漠中蜿蜒著長長的腳印，謝云背著十一歲的單超，向遠石塊壘的簡陋小屋走去。

那里點著溫暖的油燈，燈芯噼啪輕響，在黑夜中熠熠生。

“師父”

“嗯”

“你說我們要回哪里去呢”

謝云扭頭向南方，片刻后收回視線，輕輕地呼了口氣。

“總會有那一天的”他答非所問道，白氣從間飄散，無聲無息消失在了漠北寒冷的秋夜里。

與此同時，鍛劍莊陡崖底。

閃電再次映亮蒼穹，驚天地的滾雷炸起，暴雨終于從夜空中瓢潑而下。

“呼呼”

大雨中單超雙眼閉，全繃到幾乎痙攣，十指關節出可怕的青筋。下一刻他驟然暴起，條件反反手拔劍，七星龍淵發出震撼的長嘯

刷拉

雪切斷雨幕，劍意咆哮而出，轟然撞碎了周遭的巖石

“謝”單超頭腦混劇痛，死死按住額角，牙中無意識地吐出兩個字：“謝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