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神龍元年, 大明宮。

登基半年多，單超還是有種不真實。散朝后一個人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左顧右盼, 忽然靈一閃，拍著扶手道：“皇后”

謝云置若罔聞。

“皇后”單超王八之氣大開, 威嚴道：“喂, 喊你呢別裝聽不見，過來給朕喂葡萄吃”

謝皇后頭也不回，袖中唰唰飛出一暗。單超躲閃不及，被凌空飛來的傳國玉璽拍了滿臉，四仰八叉翻倒在了龍椅下。

“不喂就不喂，那麼大火氣干嘛”皇帝拖著兩道鼻爬起來，下令：“把皇后綁來朕朕喂他吃葡萄”

一人得道, 犬升天, 這句話用來形容謝統領真是

謝云作為本朝最為勞苦功高的重臣前后歷經高宗、周武、神龍三朝；把當今皇帝從鳥不生蛋的漠北拉扯大并一手扶上帝位、每天晚上都要勞皇帝備史摧殘的心可謂國之棟梁, 實屬不易。

因此謝統領也如愿以償過上了手握從龍之功, 沒事遛鳥養花，在家安尊榮的生活。除了沒有如云環繞之外，一切功男士標配的他都標配了。

七夕佳節, 閨閣乞巧, 長安夜市火樹銀花。

皇帝哼著小黃調理完公務，大紅印章啪地蓋上最后一本奏折, 瞬間就像屁上裝了彈簧，嗖一聲沖出了書房。

長廊外一個穿大紅襖兒、戴金鎖兒、著糖人兒的小胖墩正迎面走來，單超認出是冀王家老三大名李隆基者是也, 便著他的小名問：“阿善見著你謝統領家車馬了沒”

阿善蹦蹦跳跳舉著糖人兒跑來，先行了個禮見過皇叔，脆生生說：“見著了謝統領在北門外等半天了，正琢磨著火燒阿房宮呢”

單超提起袍裾，掉頭就走，上北門恭迎皇后去也。

誰料越是狗佳節，就越有沒眼的老頭兒出來攪局。皇帝正浪漫飛奔在去和皇后相會的路上，忽然宮門前平地炸起一聲中氣十足的：“陛下”

單超一個趔趄：“國老”

滿朝能被稱國老的只有一位，便是同閣鸞臺平章事、銀青祿大夫，武皇在位時大加盛譽的狄仁杰。狄宰相還拽著后另一個胡須蒼蒼的老頭，滿臉趕鴨子上架的憋屈表，赫然是戴至德。

單超收住腳步，嘆了口氣：“國老，你終于想通愿意跟戴相一同出柜，趁此佳節來請朕賜婚了是嗎”

狄仁杰疑道：“何為出柜，又是明國師發明的新詞兒”

“沒什麼。”

狄仁杰完全無視了皇帝那張糾結的俊臉，語重心長道：“說起賜婚，正是老臣今日來尋陛下的緣由。敢問陛下這是要上哪去，又出宮”

皇帝著頭皮道：“今日夜市，朕與北衙謝統領出宮逛逛，很快就”

狄仁杰抑揚頓挫道：“陛下”

陛下：“”

“陛下正當盛年，春秋鼎盛，理應是廣納嬪妃，開枝散葉的好時候。然而陛下每日盡跟臣子混在一起，既不娶后，亦不納妃，國柞不穩，談何日后老臣斗膽請陛下趁著七夕佳節宴請文武眾臣，挑選世家閨秀，好為我大唐千秋綿延后嗣，傳承萬代”

國老一縷鵠疵煌昝渙耍實鄣牧教膠冢羝鷚槐咼濟表髦攏饉際塹蟻嗍譴勇逖艋乩吹模恢離薜牡紫婦桶樟耍饗嗄閽趺床煥棺潘

殊不知戴至德也是滿頭大汗，只恨自己掙不開國老青筋暴突的鐵爪。來之前他就再三委婉暗示過狄相，別跟皇帝談日后，皇帝天天都可以跟謝統領“日后”，不太想考慮日別人；然而猶如擎天柱般筆直筆直的國老愣是沒聽懂，隔三差五就上表奏請立皇后，要不是謝統領尚存最后一理智，此刻狄府已經被如狼似虎的北衙軍平了。

“若是陛下為冗重國務所累，也可以多多寵幸宮人，以期麟兒啊。”狄相口風一轉，自覺已經十分開明懇切了：“皇室開枝散葉乃是天下之福，況且作為九五至尊，三宮六院乃是常事”

單超就像被念了箍咒的猴子，無可奈何長嘆一口氣，正掙扎著要不要再暗示這位正直過頭的國老一番，就只聽不遠有人含笑道：“國老”

來了

單超虎軀一震，戴相老淚盈眶

神兵天降，金萬丈。大唐帝國堂堂軍統領裹挾著滿仙紫氣大駕臨，瞬間閃瞎了皇帝的24k黃金狗眼

狄仁杰說：“謝統領來得正好。快幫老臣勸勸陛下，年近而立了還未婚娶，膝下也沒個皇子公主的，老臣像陛下這麼大的時候早已有了三個兒子，一想起陛下就覺得心急如焚”

謝云白錦袍，青金玉帶，手中提一盞紅紗宮燈，在暈輝映中優如畫，渾然看不出他手里這盞燈原本正要火燒阿房三百里，聞言笑容可掬問：“那國老如今已是孫輩滿堂了吧”

狄仁杰說：“那倒沒有。我那不的犬子如今還未中舉”

“書讀的怎麼樣了”

“如今已讀萬卷”

“什麼時候參試”

“預備在”

“殿試后去何方上任”

“呃”

“何時說親娶誰家小姐生幾個孫子先生男還是先生上誰家私塾請哪位先生孫子何時開蒙何時參試將來何做”

狄仁杰：“”

謝云咄咄人：“三代之后何地置業長安居之不易，安家落戶購置產業的錢財可準備好了嫁孫的嫁妝可預備好了娶孫媳婦的聘禮錢可攢好了”

狄仁杰：“”

謝云輕蔑道：“看來國老自己家的事尚未料理清楚嘛。既然如此就別管陛下何時婚娶了，說不定陛下比你還先生出孫子來呢。”

狄仁杰被這強盜邏輯驚得目瞪口呆，皇帝不顧形象，然鼓掌喝彩：“說得好”

謝統領翻了個風度翩翩的白眼兒，一把拉過皇帝，在戴相的殷勤相送下趾高氣昂地走了。

神龍五年，皇帝下旨過繼冀王第三子隆基，封為楚王。

數年后，皇帝仍無所出，下詔立楚王為儲。

冬去春來，影變換。大明宮屹立在皚皚藍天之下，琉璃磚瓦映照著許多年來的風流云轉。

車馬九門來擾擾，行人莫羨長安道，丹聲衢鼓報，催昏曉。長安城里人先老。

人總歸是有生老病死的。延和元年，長安城中響起洪亮的鐘聲，十二響久久不絕，在萬頃余暉中傳遍了神州大地。

那是喪鐘。

當今駕崩了。

轟隆

帝陵關閉時在深邃的地道中響起連環轟響。大地不住，半晌終于漸漸平息，傍晚的風穿過平原，在余暉中帶起無數雜草。

剛從太子晉升上來的新帝站在帝陵口，起袍裾，一腳踩在白玉石階上，用手對自己扇了幾下：“噯總算折騰完了，可累死朕了”

小侍忙著打扇遞水，卻被新帝隨便擺手推開，他瞇起眼睛向落日中沉寂的皇陵，臉上似乎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仿佛是傷和懷念，又夾雜著更多更復雜的，甚至稱得上是欣的神。

心腹侍誤解了他這種緒，往后不遠了一眼，低聲提醒：“陛、陛下，后邊兒還有人瞧著呢，您這時候還是”

李隆基說：“哎，你懂什麼呀。先皇要是在天有靈，可不想看到所有人假模假式的哭臉兒。”

小侍一愣，只見新帝又沉默了，半晌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你知道先皇怎麼能撐到現在的”

“哎”

“先皇最后拖那樣了，連棺槨都備好了，所有醫都讓我們要隨時準備好卻是熬到了謝云壽終正寢后一天才咽氣。你知道為什麼嗎”

小侍覷李隆基的臉，卻見他在余暉中神晦暗不清。侍小心翼翼說：“小的小的不知道哇。”

李隆基說：“因為卑不尊。要是先皇沒撐到那時候，棺槨進去后皇陵一封，就算是我也沒法再開皇陵，把謝云給葬進去了。”

小侍霎時容，半晌沒說出話來。

先皇崩逝前，太子在病榻前指天畫地，發誓會遵從愿用合葬棺。果然他沒有違背自己的誓言，先皇這邊一閉眼，那邊無數宗室跳出來反對這不合禮儀的喪葬規格，都被新帝強力鎮下去了。

“所以先皇很開心的。”李隆基淡淡地說，“他這一生修過佛，打過仗，當過奴隸，也做過將軍。塞外萬里荒漠和長安九五至尊都經歷過，不論他哪里，是什麼份，謝云都一直在他邊，死后亦然。”

“這樣傳奇的人生，當它結束的時候，是不需要別人扯著嗓子干嚎來彰顯悲傷的。”新帝轉過，拍拍袖口說：“走吧。”

斜綿延千里，猶如從天際潑下濃郁的金水，將地平線染無盡輝煌。大唐年輕的新帝緩緩走向遠車馬，在啟程前開車簾，向暮中的皇陵去。

平原盡頭，層林盡染。玉階下兩道影并肩而立，在風中最后向他揮了揮手，隨即轉依偎著走向幽暗的陵寢深。

“再見了，”新帝小聲說。

他放下車簾，遠方長安城門恢弘，大明宮在最后一道夕下反出耀眼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