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炫音風塵仆仆回到皇城,一襲戎裝還來不及換,便了琳瑯閣。
候了一宿的寧安帝沒等到自己驍勇善戰的統帥,反而聽聞白炫音了花街柳巷,摔了上書房兩盞琉璃燈,大半夜咬牙切齒地下了宵令。
大理寺卿從床上爬起來滿大街地封秦樓楚館,待巡到琳瑯閣瞧見睡在溫鄉里聽琴奏樂的白帥時,可算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哆哆嗦嗦了半晌,吭哧了一句話出來。
“白帥,圣上正等著您進宮面圣,回稟軍呢。”
“老子挑了北漠三座城,明兒個論功行賞就是,大半夜的,他不睡覺,折騰我做什麼?!”白炫音躺在桃兒的上,吃著葡萄,一臉樣。
大理寺卿抖得更厲害了,一旁雅樂聲未停,他抬眼瞥了瞥,瞧見彈琴之人,驀然吞了口苦水。敢留白炫音夜半聽曲的,整個大靖朝,也就只有這位大靖第一琴師謝子卿了。
能稱得上國之第一琴師,可不僅是琴彈得好。謝子卿一功法已至化境,當年北漠叛,大靖無將可守,塞北三城危在旦夕,謝子卿橫空出世,一曲敵三軍,生生退了北漠數萬大軍。天子對其裂土封侯,他倒好,一素來了帝都,轉頭卻了琳瑯閣。自此琳瑯閣聲名大噪,天下權貴趨之若鶩,只為聽謝子卿一曲,求得幾分善緣。謝子卿一年只奏一場,便是在每年正月十五,想不到他大半夜的竟肯為白炫音單獨奏琴。
大理寺卿一雙綠豆大的眼睛在兩人上轉了轉,心中猜測千回百轉,面上卻半點不顯。
“回去睡你的大覺,明兒一早本帥自會去宮里問安。”白炫音懶懶一擺手,揮退大理寺卿。
一個是大靖手握兵權的三軍統帥,一個是名滿天下的宗師大家,大理寺卿默默退出了琳瑯閣。
從始至終,謝子卿垂眼彈奏,半分眼星子都沒落在眾人上,出塵縹緲,仿佛世事與他無關。
琳瑯閣外,副將一臉囧:“大人,咱們就讓白帥歇在這兒一宿?”
大理寺眼一瞪:“你敢把提出來?”
副將頭搖得似個撥浪鼓。
大理寺著燈火璀璨的琳瑯閣,瞇著眼:“這謝子卿膽兒也忒大了,雖說白帥和陛下的婚約早就廢了,可他也、也……”
大理寺卿嘟囔了半晌,那“膽兒忒了”幾個字始終沒敢說出來,臊眉耷眼地領著兵將們悻悻走遠了。
宮里的寧安帝得知白炫音留在了琳瑯閣,又摔碎了一套白玉瓷,卻只能紅著眼獨坐上書房一宿。
他能如何呢?當年為了鞏固權位娶了南秦的公主,他親手下旨廢了他和白家的婚約,得白炫音十六歲就披甲上陣。一晃十來年,白炫音替他守下北疆門戶,了他的肱良將,兩人之間,只剩君臣之禮可守。
寧安帝深深一嘆,年輕的帝王鬢邊已有零星幾白發。
凌瑯閣,謝子卿一曲彈畢,白炫音長舒一口氣,在燭燈下蒼白的臉才恢復了些許紅潤。大理寺卿長居于俗事安寧之,哪聞得到滿氣,本不知這個三軍統帥邊疆歸來已是強弩之末。
“謝了。”白炫音朝謝子卿懶懶一笑,揮退侍,解下戎裝,出滿跡的里。
謝子卿面未改,只道:“你若再北漠,縱有我年年為你療傷,這病軀也撐不了幾年了。”
“能撐幾年是幾年吧。”白炫音毫不在意拎起一壺酒,行到窗邊一口飲下,向宮城的方向,“我總不能看他一個人獨自苦撐,有我在,他的帝位才更穩。”
謝子卿一言不發,只著白炫音,凡出塵的眼中沒有一緒。
白炫音走回床榻,朝謝子卿擺擺手:“來,天還早著呢,咱們下一局,這回我定能贏你!”
謝子卿角一勾,輕嘲:“妄想。”
白炫音自當年在軍獻城被謝子卿救起,就極見他笑過,一時不由得愣了愣,堅如鐵的心竟也有了一抹漣漪。
“怎麼?”謝子卿拾棋來,白炫音心神被喚回,連忙坐回榻上,心里嘟囔一句:“禍水。”
“誰是禍水?”謝子卿蹙眉看向白炫音,白炫音眼瞪大,口而出:“我說韓肖是禍水,累得老子當牛做馬!”
“噢。”謝子卿放下一子,不置可否。
白炫音落了幾手棋,忽然抬頭向謝子卿:“神仙?”
謝子卿手一頓,看向白炫音,眼中是恰到好的驚訝:“什麼?”
白炫音擺擺手,干笑一聲:“沒什麼沒什麼。”
難道方才我說出了口?不是在心底埋汰想想?
白炫音想著大概自己一路狂奔千里,又一重傷,或許是自個兒方才記錯了,眨眨眼又陷棋局廝殺中。
謝子卿勾勾角,眼底微有笑意。
朝初升,破曉的鐘聲在皇城四野響起,年輕的世家子弟們在街道上嘯馬而過的歡笑聲若若現,白炫音了個懶腰,放下棋子。
“好了,天亮了,我去給韓肖述職了。”
白炫音換了一朝服,朝謝子卿擺擺手。
驍勇善戰的大將軍滿心滿眼只想著快些宮去見帝王,本無暇看一眼后那雙眷深的眼。
桌上的古琴微微一晃化為一柄古劍,靈一閃,古劍化年。
年立在謝子卿后,面有不忍。
“神君,您這又是何必呢?您做再多,也不記得您。”
謝子卿立在窗邊,見白炫音一騎絕塵,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握。
又是數年,大靖邊疆連連告捷,北漠十五座城池盡歸大靖所有。
皇城里卻并不安寧,安寧帝一生只娶得一后三妃,皆是朝中重臣之,卻只有三位公主。未免大靖后繼無人,宗師皇親在皇帝的子侄中挑得眼花繚,朝堂紛爭連連。
白炫音卻在漠北的城池里,退去戎裝,一素,不問世事。
伴在邊的,仍然只有一位琴師謝子卿。
帝北城一院落中,倚在榻上的子接過皇城送來的消息,隨手扔下,眼中早已沒了年時的緒起伏。
面容清瘦,神態安詳,略帶淺,著樹下坐著的琴師:“我今日想聽《求凰》,子卿,為我彈一首吧。”
謝子卿仍是一白,他淡淡應了聲‘好’。
院琴音縹緲,仿若神音,一曲完畢。白炫音緩緩閉上了眼,在伏在椅上的手落下的一瞬,卻被一雙手穩穩接住。
白炫音和謝子卿相識一世,這是第一次到謝子卿的手,溫暖、有力、莫名的悉。
“阿卿。”白炫音微微睜開眼,著青年幾十年如一日的容,“這麼多年,謝謝你了。”
“謝謝你當年在帝北城救了我,謝謝你完我這一生的夢想。北虜驅除,大靖十年不會再起戰火了。”
白琴師一言未發。
“下輩子,別找我了。”
謝子卿握著白炫音的手倏然一抖。
白炫音抬手上青年的眉角,眼中悲涼而難過:“我不記得你,我努力過了,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相守一世,白琴師必不是為了白炫音而來,可無論如何努力,夜夜不寐,都想不起和謝子卿的任何事。
“已經不在了,我不是,若有來世,我也不是,放棄吧。”白炫音緩緩閉上眼。
謝子卿抱著漸冷的,渾抖,藏了一世的哀慟再難掩住。
他還是留不住,五百年前留不住阿音,如今也留不住白炫音。
謝子卿中嗚咽悲鳴,手探向白炫音額間,走了的記憶。
下一世,降世在商賈之家,繼家業,富甲一方,安詳終老。
又一世,托生帝皇之家,年掌權,輔佐帝,臨朝十五載,以攝政王葬于皇陵,一生富貴。
無論哪一世,邊始終有個溫而沉默的琴師,他沒有聽的話,他守了一世又一世,可在每一世死后,他都走了屬于自己的記憶。
所以鬼阿音每一世回到奈河橋回憶自己的一生時,從來不知道曾有這麼一個人陪伴過自己。
碧波粼粼的忘川前,著這一幕幕,眼中早已無淚,修言鬼君仍舊坐在奈河橋頭,眼含悲憫。
“我雖是鬼王,卻不能改凡人命途,他在你第十世回時找到了你,你的命是他扛了鬼界冥雷,以真神之力生生改掉的。”
掩在袖中的手早已模糊,轉便走。
“皇,放棄吧。”修言攔住,“他是混沌之,消散,元神已毀,你再執著下去,那他當年做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看向修言:“若是沒有意義,那這幾萬年敖歌耗盡心護著你的魂魄做什麼?”
修言神一僵,反坐回橋頭,撐著下無語:“就是你們一個兩個的都這麼執著,三界才有這麼多深不壽的傳說。死就死了唄,誰人不過一抔黃土。你不放棄又能如何,你已經在三界尋了百年,可找到他一魂魄?”
“明日師君飛升,神界將開,我辦不到,總有人可以救他。”
消失在奈河橋,留下一句剛凜冽的話。
“哎,小凰,若是上古真神有辦法,何須你這百年蹉跎啊。”修言長嘆一聲,晃著繼續在奈河橋頭迎來送往。
第二日,神雷涌,上古界門在梧桐島上空大開,青銅橋自天階盡頭落在梧桐島上。
染化為火直奔九天而去,上古界門關閉的一瞬,一道神直沖天際,又是一團火焰沖向上古界門,但這團火焰就沒這麼好運。九天玄雷自神界而出,一道道毫不留地劈在上,漫天紅,靈力激,九州震,三界矚目。
青銅橋上的染神大變,就要沖出界門,一只手攔住了。
“就算你這次攔住,也不會放棄,下三界中能想的辦法都試過了,神界是唯一的機會。”
青年溫潤的聲音響起,染回轉頭,眼眶微紅。
“我知道。”染長長嘆息,“不神界,不會放棄。”
染看向云海下鮮染盡的:“可若熬不過玄雷,必碎骨,那阿啟當年做的一切犧牲,又有什麼意義?”
“永失所,獨存于世的孤獨,又有什麼意義呢?”景澗拂過染眼角的淚。“染,
當年在羅剎地,是我錯了。白玦真神,元啟,還有我,我們都錯了。”
“以后我再也不會為你做決定,生亦同,死共赴。”景澗眸中溫煦如昔,握住染的手,看向云海之下,“相信,心中有生的信念,那是阿啟留給的。”
界門之下,青銅橋間,玄雷一道道劈下,火于九天展翅,生生扛著四十九道天雷,一階階踏過青銅橋,滿是站在了神界之門上。
霎時,萬道神自周涌現,照耀九州大地。在天帝染飛升的這一日,皇強行穿越上古界門,為數十萬年來唯一一個不神召而踏神界的上神。
立在青銅橋上,毫無停歇地朝神界正中的方向而去。
打破神界規則,怒真神豈會沒有代價,能到的骨在崩潰,靈魂之力在摧枯拉朽的燃燒。
“!”染阻止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凰破釜沉舟地沖向摘星閣的方向。
摘星閣中,上古沉眸著石階下渾是跪著的小凰,神難辨。
“你該知道,本尊不愿見你。”上古淡淡開口。
“求神尊救他。”染以頭磕地,哽咽道:“所有的一切都是的錯。”
上古轉,不再看。
“,他是本尊唯一的骨,本尊若能救,豈會等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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