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婦看看那閃著火的炭火,張口結舌——現在開始覺得鄙蠻橫的四娘子又悉起來了,以前發脾氣打罵奴婢也是這幅樣子。不過以前可從不敢對自己這樣呀,生了一次大病,反而膽子大了?
俞采玲看了一會兒,冷笑著放下手爐,回手簪,冷冷道:“你再敢跟我多說一句無禮的話,我就跳下車,是死是活都絕不跟你回去。”若沒幾分厲害,跟著寡居的老祖母生活的小姑娘沒爹沒娘,便是有大伯父,也教鎮上人欺負死了。
“你,你……!”李管婦楞了半天,原本做奴婢的給主家罵了也是常事,可這四娘子素來是結討好自己的。
正想罵回去,想起眼下的形,李管婦不由得閉上。
其實前面聽到“大病一場險些沒命”時就心虛了,這事原是的不妥,夫人當初可沒送了四娘子的小命。原本夫人預備用幾個月功夫慢慢炮制這丫頭,先狠狠吃些苦頭,再用數月慢慢心肺的溫之,好四娘子在親爹娘回來之前徹底服帖了自己,誰知那對頭這般狡詐,信中說的還要幾月方能返回,昨日卻忽帶口信說這幾日就到。們頓時措手不及。如今這可怎麼辦才好?李管婦也有些傻眼。
看著俞采玲倔強的面孔,李管婦只能忍下這口氣,暗想著待回去了讓夫人收拾你云云。
俞采玲不去管,自顧自的找了個抱枕靠著假寐,心中想起當日在鄉里聽見的一樁典故:傳前朝某人被豪強所害,仇家知道富賈膝下無子無侄,兒已經出嫁生子,不由得暗暗高興,誰知該出嫁負刀尋仇,終將仇家砍死在都亭之中,然后去尊長跟前認罪伏法。結果該地的刺史太守一齊上表朝廷秉奏該子的義烈行為,不但大赦放回,還刻石立碑以顯天下。
這與印象中的古代大不相同。
印象中,封建禮法子的約束條例那是要一勺給一盆,要一簸箕給一籮筐,大至婦德婦容,小至走一步路要幾公分說一句話能抬頭幾寸高,都宛如國際度量衡一般有明確嚴格的規定,婦們被管制得毫無生氣,跟木人似的。
可在此地,人們的思想心似乎都那麼活潑自然,很有一種此可彼也可的意味;天下之大,沒什麼不可以,兒家貞靜賢淑固然眾人稱頌,但剛烈敢為也一樣被人嘵嘵夸口。
如那秋家,雖然秋大娘子雖然嫁了一回又一回,但因子果敢悍毅,不論是兩個兄長在外打仗期間,還是落了殘疾回家后,每每父母家小了欺侮,都是領幫眾去爭搶打罵,怪不得秋老翁夫婦尤這個兒,一眾孩都服膺這位厲害的小姑母。鄉人除了在婚禮上說葷話笑鬧,那種好馬不配二鞍之類的酸話居然沒聽到。
結論是,子溫順和善固然好出嫁,但潑辣兇悍也不如后世那般被人喊打喊殺。
……
仿佛是為了印證適才俞采玲的病不假,馬車行到半途又發起低燒來,顛顛簸簸之際,將吃了不久的午膳都吐了,吐到最后連膽都出來了。李管婦心中害怕,愈發駕夫快些趕車,于是好容易到了家府中,俞采玲的低燒了高燒,頭痛裂,昏昏沉沉,沒看清府邸長什麼模樣,只覺得馬車一路駛宅院。
李管婦急于擺這個包袱,眼見到了庭院門口,也不擺譜讓仆婦扶了,自行一躍而下,急急扶著扯著俞采玲下車往大屋而去,虧得孩量尚未長,便是背負著走也不費勁。
俞采玲燒得臉頰燙紅,心中冷笑:在鄉野時每回出門,苧必要等日上三竿晨寒消除才肯點頭,出門時更要將裹得嚴嚴實實才肯罷休。可這幫人,就這樣將僅著一曲裾深的病孩子從暖暖的車廂里扯出來,急著差罷了。再要說這所謂叔母有多疼這幅子的主人,是絕不信的;等以后有機會,非得給這些混蛋每人吃一頓打出出氣才是!
好容易半拖半負到大屋門口,只見十幾個打扮金貴的婦人站在臺階之上,俞采玲眼前有些模糊,看不大清,想那簇擁在當中穿紫錦緞裹著皮裘涂著一張大白臉的便是那好叔母了。一見了這‘好叔母’俞采玲就想笑,倘若李管婦瘦得像筷子,這‘好叔母’就是另一筷子,主仆倆站一塊兒都能夾菜了。
葛氏見此景忙問如何了。李管婦慌忙道:“夫人,這下可麻煩了,四娘子病得不輕,我這一路上是又累又急,只怕耽誤了您的囑托!”
葛氏看了眼這些日子由苧補養得白胖臉蛋紅紅的俞采玲,猶自擺架子,慢吞吞的不信道:“別是裝的罷,小孩子哪那麼多病。”庭院中眾人俱心想:君這話好奇怪,愈是小孩子愈容易發病罷。
此時一只有繭的手忽上俞采玲的額頭,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不妙,燒得厲害。夫人,這要闖禍的。”然后提高聲音,道:“來人,快去請醫工!……請城南那位張姓的!”
“傅母。”葛氏對那老媼似有不滿,然后自己也手去俞采玲的額頭,手燙熱,頓時嚇道,“哎呀,這麼燙,快快,快去請人!”
俞采玲使出最后的力氣抬眼看了看,只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媼站在葛氏旁,然后就眼前一黑,不省人事了。
接下來便是悉的灌湯灌藥過程,俞采玲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糊里糊涂的吃了不知多藥,只覺得這回的待遇極好。下睡的被褥比小院里更馨香,屋子的暖和程度也更均勻通氣,便是給自己寬的手也有好多只,可惜作都不如阿苧那麼溫。
稍有些力氣,又被抬起來吃藥,俞采玲直是厭惡極了這個苦惡心的味道,想到原本自己都快好了,都是這幫子不知所謂的神經病害自己又病倒,又得吃藥,要把罪重新一遍,不由得惡從心頭起,揮起一胳膊便打翻了一旁的碗碗盞盞,叮了哐啷,褐的藥湯流了一地。惹得葛氏跳腳大怒,又想生氣叱罵俞采玲,又知道此時得盡快好轉才是,直得強忍怒火。
誰知醫工來來去去,吃了好幾日的藥,燒也不曾下去,眼見孩臉上上那點迅速消失,怒火頓時轉了憂心,葛氏便打發左右走開,時不時呆坐在俞采玲榻前,憂心孩如若真有個萬一,該如何尋推的借口。恰好這一日俞采玲吃了藥,正半夢半醒間,正聽見那日見到的老媼與“好叔母”在說話。
“……夫人你又何必折騰這麼一個小小孩呢。你只是瞧不慣蕭夫人罷了。”那老媼道。
葛氏恨恨道:“我就是看不慣!破落戶,二嫁婦,還敢在我跟前擺架子!我葛家比富貴,來歷比干凈,憑什麼要忍讓!”
老媼似是嘆了口氣:“蕭家原也風的,誰曉得上天下大,不是流民就是盜賊,家才破落的。那會兒在咱們鄉里,也是數得上的君,程家那時可遠遠不如。說到底,你何必非與大夫人斗法呢,無冤無仇的。”
俞采玲本要睡著了,聞聽頓時神一振,阿米豆腐,就知道天下人總不會都明如苧那樣守口如瓶,總有大會給講從前的故事;便愈發裝睡,豎起耳朵細細聽著,連發燒都似乎好了幾分。
“無冤無仇?!”葛氏不自覺提高了聲音,隨即聽到噓的一聲,想是那老媼示意葛氏放低聲音。葛氏果然放低了聲音,道:“原本該是我嫁給婿伯的!我為誥命,我領封君!”
“這話說岔了。老是瞧你大的,你何時看上過程家了。倒是蕭夫人,頭回嫁人那次,家主就唱著歌跟了一路,鄉里誰人不知。后來大,沒過幾年蕭夫人和前面的夫家鬧翻了,還沒絕婚呢,家主就前前后后的幫忙。說句不中聽的,便是咱們葛家真去跟家主提親,家主也不肯應的。”
葛氏更怒了:“都怪阿父阿母,非將我嫁到程家!”
俞采玲迅速推理:嗯,這家人姓程,兄弟人數≧2,老大家就是這子的親爹娘,沒有掛,而且貌似混得很好。
只聽仆仆的聲響,似乎是那老媼在拍葛氏的肩背,道:“你又說胡話了。那蕭家是怎麼敗的,才隔了一個縣的事,誰不知道。不就是大夫人的父兄一腦兒都死在強人手里嗎。當初蕭家不但富有,蕭太公還是鄉里的三老呢,為了抵抗流匪劫掠鄉里,帶領家丁出陣傷了好多賊人,誰知那賊頭記恨上了,假作敗退,待大家松了提防,趁夜潛將蕭家一門老小殺得干干凈凈,幸虧賊人不知咱們那的大戶人家慣打地窖的,這才藏下幾個婦孺。可惜年男丁和財,俱是沒了。”
那老媼似是喝了口水,繼續道:“那陣的呀,是個莽夫招幾個賊人就能稱王稱霸了,看誰家富庶就殺人搶錢,婦人們更是遭罪。咱們葛家這麼大一塊,多險呀。程家雖貧,可家主在鄉里有人呀,自己有本領不說,還領了一群能打能殺的幫眾。那時咱們老太公就說了,他不敢學昔日呂太公相赤帝子,只求不做第二個蕭家罷了。那會兒家主剛求娶了大夫人,程家老三還小,你不嫁給郎婿,還能嫁給誰。”
“你說這說那,不過要勸我給低頭!”葛氏似是怒了,“你不想想,我與前后腳嫁進來,不論人才錢財我勝,可我過的是什麼日子!我拿嫁妝的錢補程家,拿程家的錢補娘家!還日日趾高氣揚的,我怎麼氣的過!”
“那我問夫人,這些年來夫人的嫁妝還是原樣嗎?”老媼輕聲道。
葛氏語塞。
老媼乘勢道:“剛親那會兒,夫人的確拿嫁妝補過程家,可沒幾年將軍就起勢了呀。每打過一仗,就一箱一箱的錢財布帛往家里送,咱家的嫁妝早補足了,怕還多呢。那些錢蕭夫人拿些去補娘家,也沒什麼。”
葛氏冷笑道:“父母在,不置私產。還沒分家呢,兄長的錢合該由君舅君姑來管,三個兄弟三房人都有份!”
老媼再嘆氣:“道理沒錯。可錢是程大人上陣搏來的,蕭夫人一直跟在旁,錢總是先過手的。外頭糟糟,到打仗,誰還管這些規矩。就是現在,走出咱們皇帝管得住的這些個州郡,外頭且還著呢。”
這時屋里一陣安靜,想是兩人都無話了。俞采玲一邊耐心等著,心想原來這會兒外面還在打仗,也不知形勢如何,一邊心中催著,接著八卦呀,別停呀。
“如此,夫人就要取了四娘子的小命,是跟蕭夫人置氣麼?”那老媼道。
葛氏冷笑道:“我原是想留下那賤婦的,誰知那般心狠,寧肯留下孩兒也要跟著婿伯走!婿伯自是幫,手段了得,請了厲害的巫士來說讖緯,楞是把兒子們都帶去了,只留下這麼個兒。沒錯,我是想教壞了四娘子,臉上無,可我沒想要命!”
聽到這里,俞采玲心中也是冷笑。看來就是沒有父母的緣分,上輩子是父母離異,這輩子父母沒離異,也還是把給扔了。
俞母年輕時是隊的文青,當初想娶的當地青年不,不乏拳頭更勢頭更旺的,但俞母獨看中了俞父,很清楚過生活里子比面子重要,那些人整日領一幫兄弟吆五喝六,可家里沒幾斤存糧有個線用。俞父不同了,明頭,老母又和善。
俞母不滿足只在小鎮上當個會計,恢復高考后立刻開始復習,撐數年考上大學,還在大城市里分配到了一個前程明的職位,更‘偶遇’了早年門當戶對并‘剛巧’離婚的青梅竹馬——接下來的事,就順理章了。唯一的失算,大約就是生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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