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鈞儒每日慣例,一早起床以後,底下的丫鬟就會送來一盆新燒開的熱水來洗臉。洗完臉以後,那就是修理胡茬,這都是他從前在德國時候,跟著洋人學來的一派作風,也便了一種習慣。對於申城的男人來說,大都還沒有他這樣的講究。
顧鈞儒將盆底的面巾揀起,來回地絞著,然後就將面巾整個敷在面上,只留著一雙濃眉,分外地顯眼。這個時候,但凡眼睛一閉,腦袋再朝著後沙發上一仰,那整個人就舒舒服服地靠在沙發靠背上,全上下,五臟六腑,仿若都著一說不清的神勁來。
「報告!」畢初站在門口,行了軍禮喊道。
顧鈞儒將臉上的面巾取下,一旁的丫鬟利索地將面盆一道收起退出了門外。畢初一進了門,就拱手道:「帥,宏仁醫院的床位已經盡數空出。」
顧鈞儒的眉梢略略一挑:「哦?這樣快?」
畢初點頭道:「我也是有些意外呢。您前頭吩咐,不著急,等下個月再說。沒想著,那黛西院長本事倒好,不過半月景,這住院部的床位就都給空出來了。」
顧鈞儒的一雙眸子半闔著:「原先的病患呢?怎麼置的?」
「全都安置到紅十字會下屬的醫院去了。」畢初邊說,邊從架上取來了淺呢的軍裝,恭謹地替顧鈞儒更了:「這下一步如何行事,還請帥指示。」
顧鈞儒的一雙手出,如那十管漢白玉,他將外套翻領上的幾顆上將的金星領章理了理,醇厚聲道:「去宏仁醫院。」
「可是今日,大帥就要回申城了。」畢初不由得多說了一句。
顧鈞儒睨起眼來,著畢初道:「你什麼時候這樣多話了?」
畢初不敢再多說什麼,忙一路小跑著出去,上了汽車駕駛座。顧鈞儒沉著臉,一坐上汽車後座,車的氣氛就十分的抑。
顧鈞儒心下知曉,定然是又來了電報,畢初這才有所問。可是,他一向忌憚旁人在他跟前提起父親的名諱,說到底,這世人都覺得他不過是著大帥的蔭庇,這才掙得了幾份家業,有了高高在上的軍銜。
可是從前北伐的時候,他率領部下流下的那些與汗,只怕是誰也瞧不見、記不著了。顧鈞儒煞費苦心地抬了那俞青籮進府,不是為著那雙眼睛背後的白月,更是他與生父顧熹年決裂的前奏。
如今日本在中華得寸進尺,甚至申城周遭早已危機四伏,顧熹年卻充耳不聞,只主張與日本人談判,維持不戰不和的局面,而這與顧鈞儒一貫堅持的強作風背道而馳。
因而,顧鈞儒不顧父親的反對,俞青籮這樣的煙花子進門做了顧家的二姨太,面上看著,是帥一怒為紅,而實際上,這也是父子兩人多年的積怨。
前兩年,顧熹年子不大好,便去了蓉城養病。這些時日,蓉城連發了三封電報過來,大意也便是顧熹年要重回申城的意思。對此,顧鈞儒心下不得不有所思量。說到底,這申軍乃是他父親所創,這軍中的威信,只怕也不是旁人能及的。
正是風聲鶴唳的時候,顧熹年的歸府,顧鈞儒心下自是喜憂參半。喜的是,他母親終於可以回來了,憂的是,恐怕這軍中待戰的士氣要被顧熹年給消磨掉大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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