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景楓枕著手臂,躺在榻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沈小眉一邊四搗鼓,一邊回頭看了他兩眼。
擱下手邊的東西,沈眉又跑回去,幫景楓掖了掖被角,這才放心回到桌前,點數的小銀票。
過了會兒,景楓翻過,向沈眉,問:“到底是什麼法子?”
沈眉數銀票正數得起勁,并未搭理這話。講小銀票塞自個兒的錢袋子,又將錢袋子擱得離景楓遠遠兒的。
景楓見這副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沈眉回到榻前,掀起被角,一邊往床上爬,一邊道:“你方才也忒不厚道了。明知我去浮生堂是為了你大哥,你卻了我得錢袋子來折損我,壞胚子。”
景楓將沈眉攔腰一包,推床榻側,用被子將裹住,笑道:“倒也是。你這個人,容易生些小子,可大事上,卻件件妥當,時時清醒。今兒晚上,那一個要吃甚南國佳肴的幾口,破綻百出,不是你的風格。”
沈眉聞言,心歡喜,遂積極解釋道:“英景軒曉得我逛青樓,我那麼一提,不過是想讓他憶起浮生堂這地方罷了。”
“嗯?”
“我早先就打聽過了,小阿棠為人好,在這京華城,四都很吃得開,唯獨有一個對頭。”
“浮生堂?”
“浮生堂里頭,有個蘭儀的姑娘,從前是個花姑娘,如今卻做了老鴇。早些年,這蘭儀給小阿棠使了不絆子。小阿棠雖不與計較,蘭儀卻是個記恨的人。”
景楓思索一陣,笑著看了沈眉一眼:“難怪了,原來是個激將法。”
沈小眉抖擻著神爬起來,盯著景楓問:“你琢磨琢磨,我這法子妥當不妥當?”
景楓想了想:“這天底下,怕是沒人能糊弄大哥。你這法子倒好,便是被他瞧出端倪,他也沒奈何。”說著,出手,將沈眉攬過來,“前些天,你日夜在心里搗鼓,沒想到真搗鼓出來一個不錯的。”
沈眉道:“也就是踩人肋,大哥的肋,可不就是小阿棠嘛……”
景楓一挑眉:“你是個素來閑散慣了的人,我卻沒看出,你對大哥的事倒這般上心。”
沈眉一驚:“你莫不是連你大哥的歪醋也要吃吧?”
景楓盈盈一笑,并不作聲。
沈眉出爪子,拍拍他的口。過了會兒,卻斂了嬉笑的形容,一本正經地道:“要說呢,英景軒確然是個比你還壞的壞胚子。可若說我沈眉這一生有什麼大恩人,他卻能排上頭一個。我即便再不靠譜,知恩圖報這個理兒,我卻是明白的。”
也是了。單說前一年,景楓墮崖,沈眉自昏睡中醒來,心如死灰,全沒了念想。
后來,還是英景軒救了景楓。得知景沈二人,只愿做對平凡夫妻,他又將重傷的景楓送去沄州,遠離永京城,自個兒擔待了整個江山。
景楓聽了此言,頭枕著手臂,眼神愣愣地向房梁:“大哥這一生,將擔當看得極重。我與你,都欠他良多。”
沈眉想了一會兒,又道:“你還記得前一陣兒,我們在沄州時,接到司空寫來的信。信上說,小阿瑟如今會娘了。大哥看了信,表面沒什麼。可那些日子,他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景楓淡淡一笑:“怕是在想,自己虧欠小棠姑娘吧。”
“便是這個理兒了。大哥雖壞得沒個底限,但到底是一個極重擔當的人。”
“我聽你說,他從前跟小阿棠分開過一回。但那一回,兩人之間,有的不過是,所以大哥一去一回,心里頭,便沒甚太大負擔。”
“這一回不一樣了。小阿棠已然是他的妻,卻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南俊,又十月懷胎,替他養了個公崽。他與小阿棠之間,就不單單是,且還有責任。”
“大哥這麼一個重擔當的人,自始至終,只辜負了小阿棠。也難怪他生了那麼厚一張臉皮,長了那麼聰明一個腦瓜子,卻不知怎麼去面對小阿棠。”
景楓又看沈眉一眼見說得興致,不由一笑:“所以,你便琢磨著將小棠姑娘帶去浮生堂,讓大哥擔心擔心,刺激刺激他,這樣一來……”
“我是這麼打算的,”沈眉說到興味濃,又往景楓上攀了攀,“過幾日,我去找小阿棠,與一塊兒上浮生堂。到時,你和大哥莫要易容,也跟著我們,我……唔……”
話未完,便被堵了。景楓手勾了的后脖子,舌頭如靈蛇,撬開齒關,探了進去。
齒纏綿,呼吸漸急。景楓又一個翻,將沈眉在下,手的襟。
沈眉一愣,一驚,忙道:“你莫要著急。”
景楓沒理會,只淡淡回了句:“想要你了。”說著,又以膝蓋頭分開的雙。
沈眉連忙扯過被衾,隔開兩人,忙中空地道:“你莫著急,我跟你打聽一樁很要的事。”
景楓頓住。
沈眉訕訕一笑:“我方才與你說話時,便覺你有些反應,后來往你上蹭了蹭,果不其然,你就火燒火燎了,莫不是你如今的定力如此不濟,竟經不起這般輕微的挑逗……”
不等說完,景楓不耐煩地扯開擋在前的被衾,繼續作起來。
沈眉又道:“或者容我揣測,你得知小阿瑟已有一歲之齡,不甘于落在你大哥后頭,是以,你才急著趕著,也想與我打造一只公崽?其實你大可不必猴急,我昨個兒略算過日子,下月初五,乃是一方好時機。誠然,你若想夜夜努力,我亦不大介意,不知今夜可能夠換個姿勢否……”
隔幾日,一番雨洗清秋。
舒家小棠收拾妥當,斜挎著的小布包,便帶沈眉往浮生堂去。
路上,沈小眉作恩狀,道:“若不是阿棠妹愿意帶路,憑鄙人的認路本事,不知要在這偌大的京華城中迷失多久。”
舒棠厚道地點頭:“與親人失散的滋味不好,希沈楓小哥能找著自己的妹妹。”
沈眉持折扇拱手:“借阿棠妹的吉言。”
舒
棠猶疑了一會兒,又道:“沈楓小哥,待會兒我們尋人時,得作快些。浮生堂里,有個人……有個人與我關系不好。”
沈眉聽了這話,自然連連稱是,私心里,盤算的又是另一番主意。
兩人繞過街頭,街口,便又出現兩個公子。
公子均是雕細琢的樣貌,乍一看,還當是天上的神仙。
云尾狼折扇一轉,眉峰微蹙:“究竟意為何?”
上雖是這麼問,可心里頭,已猜出七八分因果。
景楓看他一眼,只道:“跟去看看吧。”
沈眉說,的妹妹,做沈小軒。浮生堂,自然沒有沈小軒這號人。
沈眉作愁苦態,拉著舒棠借酒澆愁。的酒量本是不錯,三杯下肚,卻開始裝醉。吐了一肚子苦水,說甚大江南北尋了個遍,就是不見小軒軒。
舒家小棠先是耐心安,豈料后來,“沈楓小哥”徹底失了控,掀了人家的酒桌子,嚇跑人家嫖客花姑娘。
浮生堂的老鴇蘭儀在二樓看著,見到與“沈楓小哥”同路的人是舒棠,心生一計。
這二年,舒家小棠今非昔比,招惹不得。可此一回,舒棠自個兒送上門來,還砸了浮生堂,這便怪不得蘭儀了。
蘭儀嚷了兩聲,浮生堂,便竄出一群黑打手。“沈楓小哥”陡然清醒,抓了舒棠的手腕子就開逃。可不辨路。別人逃跑,都往門外逃,卻可勁兒地王浮生堂跑。一干打手都被跑懵了,一時沒能跟上。
兩人逃到后院,見打手已跟來。沈眉又掛出一副急的臉,與舒棠慌慌張張道:“阿棠妹,咱們這麼逃,不是個辦法。”
舒棠十分著急:“那可怎麼辦?我雖會些功夫,但我打不過他們。”
沈眉四下一,當機立斷道:“這樣,我暫且引開他們,你趕尋地方貓起來。等到夜里,你糊臟了臉,再溜出來。”
說著,便甩開舒棠的手,腳步一溜,便一路高調地往園子的另一側跑去。
沈小眉自不可能引開所有的打手。舒棠在原地呆了半刻,花圃,又閃出幾個黑人。
黑人互看一眼,喝了舒棠一聲,正要一擁而上。就在此時,只見一個人影快如疾電,挑扇勾走一個人的短刀子。
刀子在扇尖轉幾圈,再借力飛出,不等黑人反應,他們上便各開一道口子。
那人將折扇一收,聲音淡淡:“滾。”
黑人審時度勢,連滾帶爬地跑了。園子,又慢慢靜了下來。
舒棠怔怔地看著前方的影。牙白衫子,修長拔。心里有個揣測,可又不敢相信。
只怕這是一個夢,所以放輕了呼吸,怕夢被驚擾,人又散去。
好半晌,兩人都沒有言語。之間隔了一段路,像是六年時,總不能團圓。
舒棠小心翼翼往前邁了一步,輕輕喊了聲:“云、云人?”
“云人,是你麼?”
前頭那人,忽地笑了一下。悠遠的聲音,像是隔了許久才傳來,卻依然這麼悉。
“六年多前,也是這樣的。那時,胡通帶了一幫打手來攔我們。你說要保護我,我卻騙你說我不會武功。后來……將你打暈了去,用同樣的招式趕跑了那些打手。結果那日打手走了,你卻睡得香甜。”
“當時,我將你抱到稻草席上,突然想起小時候,你問我是不是要討媳婦兒的事。你小時候不比現在,真是膽了,還親了我一口。所以六年前,我就想啊,老天讓我再遇上你,讓我把小時候債討回來。所以我一時玩心起,便……便趁你睡著,回親了你一下,算是還給你。”
“可我怎麼能想到,有的緣分,一旦開始了,就再也算不清了呢……”
云沉雅說著,回過來,因不知如何解釋,所以有些語無倫次。
“沒什麼沈楓小哥。是沈眉,我的弟媳婦兒。今日這一出,也是……也是的主意。我雖看了出來,可我……其實亦是為我好,曉得我不知如何面對你,便用這個法子,將我激出來。對了,景楓也來了,他很好。我看見他們在一起,很,很想你,我……”
舒棠呆住。又往前邁了一步:“我也很想云人,可我怕北邊的人找你麻煩,沒敢給你寫信,你別怨我。”
云沉雅搖搖頭:“不怨。”
其實他們是一樣的,一直牽掛,卻從未怨過。
像是有許多話,卻不知如何說起。舒棠又急忙道:“云人,那個,萵筍白菜個頭又大了,它們現如今學會幫我爹守院子,我每天出門,都很放心。”
“嗯。”
“今年過年的時候,灰爪兔死掉了。大夫說灰爪兔壽歲不長,只能活五年。不過我最后還是給它們起了名字,一個阿灰,一個阿爪。”
“嗯。”
“云人,我、我還給你生了個兒子。我不會起名字,因記得你從前總念叨公子無,所以就想他云無。后來我爹說,不如用蕭瑟的瑟,可以多一個一生平穩安樂的意思。”
舒棠說這些話的時候,瞪大了雙眼,淚水從眼眶里滴滴落,可卻未曾眨一下眼睛。
怕這一合一開間,又相隔天涯兩端。
云沉雅聽了這話,卻沉默了。過得半晌,他低低地說:“云無瑟,這個名字,很好很好。”
舒棠往前一步:“云人,小阿瑟會娘了,會說一些簡單的詞兒,可他不會爹。我、我們,始終都……等著你。”
云沉雅聽到這里,猛然抬頭。眼里盡是水,睫稍一,淚珠落,打在手背上。
然后他仰起頭,閉上眼。
南國的風悄然拂過,攜著許多經年往事,在這片土壤塵埃落定。
云沉雅角抿出一枚極淡極輕的笑,像是終于釋懷。
張開眼,又是那只大尾狼。一臉安泰,滿目恣意:“小棠妹,我回來了。再也,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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