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八不是趙旻自己想提這茬，搞不好是朔南王自己想借兒姻親收攏咱們家”沐青霜忽然如醍醐灌頂一般開了竅。

“我小妹這半年可真不白給啊，長進真大，”沐青演欣長嘆一聲，抬眸看著遠山嵐，“從眼下的局勢看來，朔南王稱帝是早晚的事。前朝各路擁兵藩王與豪強裂土為政是前車之鑒，他自然會未雨綢繆。”

利州遠離中原又易守難攻，沐家手中既有歸屬軍序列的利州軍，又有私屬沐家的明部府兵二十萬，再加上外人始終堪不破人數與真實戰力的暗部山林府兵，實在是任誰都得忌憚三分。

前朝時因利州偏遠，利州人一向也不出風頭不涉中原風云，在各方勢力眼中就是個偏遠蠻荒、民風野之地，沒誰會格外將這個地方放在眼里。

可這二十多年來，利州了最穩定的大后方，要兵有兵、要糧有糧，還能收容那麼多流民與避難豪紳而不民生，各方勢力便是再妄自尊大，也能明白利州這地方是多麼不可小覷了。

沐青演小心地換了另一只手托著睡的沐青霓，輕聲道：“接下來這幾年，朔南王府必定會盡全力瓦解沐家手中兵權，利州軍與咱們家的明部府兵大約都落不到什麼好。父親已經應承了朔南王的另一個要求，開春后就會安排利州軍及咱們的明部府兵出利州道，分頭支援前線各軍。”

沐武岱既拒絕了朔南王結兒姻親的要求，就不能再拒絕出兵的要求。否則朔南王府必定會認為沐家有不臣之心，鬧不好復國建新朝后，沐家就會為第一個被打的出頭鳥。

“大哥放心，咱們家明部府兵二十萬，我帶得出去就帶得回來。”沐青霜鄭重承諾。

沐青演淡淡瞥：“誰說明部府兵要給你了”

“啊”沐青霜有些傻眼。從小到大，家中對的安排都是接掌這二十萬明部府兵啊。

“家中兩部府兵的歸屬要調個個兒，”沐青演對道，“其實一直以來你都更擅山林戰，暗部府兵給你才合適。前線許多戰役都是平原上的兩軍正面鋒，說到底就是拿命去拼，你的長本施展不出來。”

“狗屁”沐青霜氣得魯口，“你們就是覺得前線兇險，想把我放在安全的地方護著我不是什麼瓷娃娃，沐小將軍扛得起沐家軍的旗，不需你拿命去換我”

沐青演悶聲笑看著妹妹跳腳的模樣：“你想得倒，誰拿命換你了這是我與父親，還有家臣幕僚們一道推敲半年才做出的決定。你自小出林子比我多，金臺古道你閉著眼睛都能走金臺古道有多重要，你很清楚。所以萱兒，你責任重大。”

幾百年來，沐家人就靠著那早已被外人忘的金臺古道，無數次與越山而來的紅發鬼國大軍周旋戰，以勝多，一次次將侵者埋葬于深山林之中，保下利州這數百年的安穩太平。

沐武岱與沐青演讓沐青霜接手這個重責，雖是存了些不愿上中原前線涉險的心思，卻也是當真覺得比沐青演更適合山林戰。

沐青霜沉片刻后，無奈點頭：“行吧。這樣也好，不然我帶兵去中原的話，免不得要與朔南王府打道，也尷尬。”

“其實呢，以朔南王妃對趙旻的重，說不得將來他會為儲君，”沐青演眉弄眼沖怪笑，“你當真不再考慮考慮”

“沐青演你清醒一點你我一母同胞濃于水啊攛掇我為了個儲君妃子的名頭去同人渣親，你的良心不會痛嗎”沐青霜笑鬧著搖他肩膀。

沐清霓被鬧醒了，迷迷瞪瞪抬起小腦袋在兩人中間來回看了片刻，突然猛吸一口氣，對著沐青演大喊：“沐青演你清醒一點”

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跟著青霜姐一起吼就對了。

沐青演沒好氣地住的鼻子：“你個小兔崽子，我白抱你這麼半天了大哥的名字你也得”

“青霜姐得，我就得。”沐清霓打了個呵欠，重新將小腦袋靠進沐青演的肩窩。

沐青演輕拍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事，扭頭又問沐青霜：“對了，你與你那個鄰班同窗令子都可有”

“一般般吧，算是友好，但沒深。”沐青霜見他問得認真，便是斂了笑鬧，答得一本正經。

沐青演點點頭，又問：“這半年講武堂的實訓，你倆搭過班子沒有他人品如何”

“搭過兩回，一次我做他副將，一次他做我副將，還湊活，我倆意見相左時都好商量，沒鬧過架。至于人品麼，我瞧著他還行，”沐青霜烏眸滴溜溜一轉，“大哥想用他”

“對，開春后我就去講武堂點他的將，若是他肯應，那便重用他與你互為犄角之勢，”沐青演道，“爹說了，趙誠銘那老狐貍，將來肯定會變著法子將爹和我頻繁調出利州道。屆時得有個相對可靠的人替你照應點明面上的靜。”

如今令子都是赫山講武堂的新任榜首，能力自不待言，沐家父子早就留心他了。

“嗯，也好，不然你和爹去中原時，若這外頭有人搞事，背面山上再殺過來紅發鬼，那我可就完犢子嘍。”沐青霜兩手一攤，笑得皮皮的。

沐青演拿后腳跟輕踢的腳尖：“你盼點自己好行不行這麼布局只是以防萬一，胡說八道什麼霉頭。”

開春之后，隨著新一屆的學子駐講武堂，首屆學子們也陸陸續續謀到各自前程，結束學業踏上艱險卻又榮的征途。

紀君正與敬慧儀被朔南王趙誠銘親自點去了欽州軍，而令子都拒絕了趙絮延攬，接了沐青演的點將進了利州軍。

沐青霜并未像他們那樣提前結束學業，反倒安安分分留到秋天，是首屆一百零一人里為數不多在赫山待滿三年的人。

在此期間，印從珂委托，多次帶領同屆同窗們為新一屆生員做假擬敵方，為他們充當第一塊磨刀石。

立秋時，沐青霜等人正式通過各項考核，完在赫山講武堂的學業，揮別師長，各奔前程。

他們中的有些人或許還會有機會并肩執戈，同袍對敵；而有些人，或許此生不會再見。

臨走之前的那晚，首屆學子攏共剩余不足五十人，不分甲乙丙丁戊哪一班，也不管從前是否親厚，大家圍坐在校場外的河邊，通宵對飲，縱聲高歌高歌。

他們對月舉盞，齊聲高唱“驅逐敵寇，復我河山；國之氣象，在我年”。

他們對著月下青山與河流嘶吼出心中愿景，想象著自己將來的模樣。

他們在秋夜穹窿之下高聲起誓，要扛起長刀去劈開世的霾，以年熱去掙回個國泰民安、萬世太平。

他們抱頭痛哭，互道珍重，彼此勉勵著要“戰無不勝、長命百歲”。

這是他們最后一次沒心沒肺的恣意，這是他們最后的年時。

待到天明，他們就是大人了。

若他年有緣再相逢，或許大家都不能一眼認出彼此的模樣。

可是，只要能一起活著看到復國后的盛世繁花，紅塵煙火，那便是他們想要的，最好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