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 在利州的青山第四次為雪白頭時, 朔南王趙誠銘整合江右各方勢力, 積二十余年臥薪嘗膽之勢,揮師百萬強渡瀅江,徹底拉開復國決戰的帷幕。
沐武岱與沐青演奉朔南王府號令,率兩路大軍出利州道,前往中原替百萬主力掩護兩翼與后背, 清除偽朝小部隊滋擾與襲。
就在中原打得如火如荼之際, 誰也沒曾料到,當年沐青霜在兄長面前抖機靈的一句胡鬧話,竟真的一語讖
金雪山背后那已有十年不見靜的紅發鬼國, 再度越山而來。
好在此時的沐青霜已正式接掌暗部府兵四年,這四年間雖多在人跡罕至的深山林間蟄伏,卻從無懈怠之心, 與十萬暗部府兵一同枕戈待旦,已為名副其實的沐小將軍。
這次的紅發鬼國來勢洶洶,似乎對金臺古道的有所察覺, 好幾次將到的古道出之地, 險些守株待兔對沐青霜部形反殺。
迅速調度人馬,充分利用山中地形機關, 同時兵行險著,在明知金臺古道或許已被對方察覺的前提下, 仍時不時利用這在山中蜿蜒綿延數百里的古道大膽穿, 將來犯之敵分而化之, 各個擊破。
這一戰打得很苦,戰果卻極其輝煌。雖無旁的見證者,可青山白雪都看到了沐小將軍的風采。
那個青衫武服的姑娘,腕上戴著“凰回頭”的雪青纏流蘇銀鐲,鼓張起悍勇銳氣,帶著自己的同伴們如山魈鬼魅一般在山林間來去如風,于萬軍之中取敵首級。
和的同伴們的青衫武服被浸,了又干,干了又,到最后都說不出是什麼。可他們卻像傳說中的刑天古神,不知痛,不退步,最終以一命換十命的代價,將這群窺伺富饒利州幾百年的窮兇極惡之徒全殲在林之中。
就如十年前的兄長;如三十年前的父親。
如數百年來代代沐家兒,不負沐姓榮,不負利州人信賴。
等到次日另一部分暗部府兵趕來,進到林中接手了清掃戰場的活后,沐青霜才率部回循化休整。
他們上斬魂草的藥要快過去,出林子上了道時一個個便已臉慘白。
沐青霜更是疼得目力模糊,瞇著眼兒瞧見令子都帶人前來接應,心神一松便跌坐在地。
察覺有人過來扶住了,氣若游地笑道:“瘋子都,沐小將軍這回可是以一當十的往后記得對我報以尊敬的眼神啊。”
說完,疼得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站在五步開外的令子都還沒來得及對“報以尊敬的眼神”,抱著的賀征倒是對令子都報以了“無比兇殘的眼神”。
沐青霜昏睡三日才悠悠轉醒。
睜眼看到大嫂向筠憂心忡忡的臉,趕忙扯出一笑來:“嫂,我沒事,都是外傷,養它半個月就好。”
向筠眼中起了心疼薄淚,點點頭,似是想說什麼,最后還是忍下了:“我桃紅來替你上藥。”
“好,”沐青霜想了想,又道,“嫂,你別讓頭頭和霽昭進來,他倆都還小,別嚇著了。”
沐霽昭是向筠與沐青演的兒子,今年三歲了,平日總喜歡在沐青霓這小姑姑后跟進跟出的。
沐青霓已快滿十歲了,這幾年沐青霜每回來見一次,就覺量拔高一頭,就這麼一年年的長起來,纖纖亭亭已近模樣。
但在沐青霜心中,還是當年那個搖搖擺擺追在自己后的小小姑娘,需得仔細呵護著才行。
向筠低低應了一聲,紅著眼眶轉出去了。
沐青霜這時周疼得厲害,也睡不著,約就聽大嫂在外頭像是與誰起了爭執。
沐青霜蹙眉聽得著嗓子,似有滿腔火氣又不敢發,心中驚詫不已,就想撐著爬起來出去看看。
向筠是極與人爭吵的子,這麼著火氣與人說話,怕是出了什麼茬子。
“大小姐您躺好,別啊。”桃紅端著藥進來時正好撞見想下地,趕忙出聲制止。
桃紅的嗓音是沙啞哭腔,眼睛腫得核桃似的。
“搞什麼”沐青霜眉頭皺得更了,“我就一外傷而已,怎麼大嫂哭唧唧的,你也哭唧唧的。”
這傷勢,還不如前年大哥傷得重,只是傷口多了點,卻都是養養就能好的皮外傷。這一家人到底在哭什麼呀
桃紅似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勉強笑道:“就是瞧著大小姐這一傷,心疼。”
語畢,抿忍淚過來替上藥。
“嫂在外頭和誰吵架呢”
沐青霜這一問,像是把桃紅給驚著了:“沒、沒呢,哪有誰沒吵架。”
見似乎在瞞什麼,沐青霜若有所思地豎起耳朵,卻還是聽不太清楚大嫂在外頭與人爭執什麼。
那藥覆到傷口的瞬間引發一陣刺痛,使沐青霜嘶著痛頻頻倒吸涼氣,一時也顧不上旁的了。
等藥上完后,接過桃紅遞來的溫熱水潤了嗓子后,沐青霜再度傾耳,卻發現外頭的爭執聲已停,靜悄悄的。
忍著疼,一把扯住桃紅的胳臂:“紅姐,你跟我說實話,家里出什麼事了”
桃紅見瞞不住,只好撿能說的說:“阿征哦不是,是賀將軍,賀將軍回來了。”
沐青霜愣愣看著。
“三日前令將軍去接應大小姐時,賀將軍也是在的。還是賀將軍抱您回來的。大小姐沒瞧見”桃紅垂下眼,看起來似乎想給個笑臉,卻又抵不過心中悲憤,神古怪極了。
沐青霜緩緩搖了搖頭。
原來,那時扶著的那個人不是令子都,竟是賀征
沐青霜整個人懵得不知所措,連上的傷都不覺疼了。
“我大嫂方才是在同”嗓音干,頓了頓,“同他吵架”
不知為何,恍惚如墜夢中,生怕口說出“賀征”二字,這夢就要醒。
桃紅扯出一抹淚意深重的苦笑給看:“倒也沒、沒吵什麼。只是賀將軍想進來看看您,夫人覺得不合適。”
聽這麼說,沐青霜才察覺自己溜溜的,周除了幾裹傷布之外,連小都是沒有的。
“大小姐被送回來那日渾都是傷,家醫讓將上浸的衫都給剪了,”桃紅解釋道,“眼下裹著傷布也不好再穿裳,怕磨得傷口疼。”
沐青霜恍兮惚兮地“哦”了一聲:“那、那他等著吧。我,我有些了,紅姐你給我拿碗粥來。”
恍兮惚兮地看著床帳上的銀線繡花紋樣,整個人像躺在云里,完全沒有實。
怎麼一覺醒來,賀征就回來了
什麼七八糟的這一定是夢。
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反反復復好幾回,還是覺得自己躺在云里,連上那些傷口傳來的痛覺,都像是假的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推開一道,有個做賊似的小姑娘哧溜躥了進來。
沐青霜扭頭一看,是沐青霓。
“頭頭,你怎麼進來了不是你不要”
沐青霓笑著跑到床前蹲下,小聲說:“賀阿征想見你,嫂說不合適,人給他攔出去了。”
小姑娘也不知在樂什麼,莫名著拳頭往床上捶了好幾下,笑得前仰后合。
床板輕輕抖了抖,連帶著沐青霜裹在被中的軀跟著彈了一下,扯痛了上傷口。
真實無比的痛使痛得皺了五,卻到底有了實。
好像不是夢啊
忍過那陣遽痛后,沐青霜輕聲問道:“他想見我,嫂不讓他見,你著樂什麼”
沐青霓見吃痛,手足無措地隔著厚厚錦被輕幾下,又轉去給倒了水來。
沐青霜搭著的手臂強撐著擁被坐起,靠在床頭緩了緩,才接過端來的溫熱水抿了一口:“問你話呢。”
沐青霜覷了一眼,又將甜白瓷小盞送到邊。
沐青霓憋著笑意,哼聲道:“方才嫂將瘋子都請來幫忙攔他,這會兒倆人在門口打架呢,誰也勸不住。打得可彩了嘿”
沐青霜聞言,被才喝進去的那口水狠狠嗆到。
劇烈的咳嗽扯痛了周的傷,使本來沒有的連一片通紅。
沐青霓嚇到,趕拿走手里的杯盞,在背上輕拍著替順氣。
片刻后,沐青霜終于止住了咳嗽,見鬼似的瞪向沐青霓:“什麼玩意兒嫂做什麼請瘋子都來攔賀征他倆又是怎麼打起來的”
“那誰知道這會兒一堆人圍在咱們家門口,這熱鬧,跟趕廟會似的。”
沐青霜茫然扶額:“什麼七八糟的。給我拿套衫過來,我去瞧瞧他們到底搞什麼鬼。”
不過就是傷昏迷了幾日,怎麼一醒就是這麼人不著頭腦的場景
越聽越不對勁,得出去瞧瞧究竟怎麼回事。
沐青霜忍痛套上寬袖的衫子,罩了有一圈兔領的桃花重云錦大氅,在沐青霓的攙扶下艱難步出自己的院子。
沐青霓小心翼翼護著,口中自責道:“早知道我還是該聽嫂的,不說給你聽了”
沐青霜沒吭聲,忍痛忍到額頭薄薄沁出汗來,就這麼一步步挪到自家大門口。
向筠見出來,跺腳急道:“誰讓你出來的回去躺好”
沐青霜見眼眸被淚洗得水盈盈,就知事絕對不止是“賀征堅持要見自己”這麼簡單。于是緩緩對向筠搖了搖頭,邁過門檻走了出去。
沐青霜在沐青霓的攙扶下,站在自家臺階上,一眼掃下去就見打得不可開的兩人,以及快排到自家牌坊那頭的圍觀人群。
“你倆干嘛呢還不住手”
中氣不足,嗓音淺淺,似鵝雪片輕飄飄,沒什麼氣勢。
纏斗中的賀征與令子都卻像是突然接到鳴金收兵的指令,雙雙收了手,齊齊轉頭看向。
賀征未著戎裝,一襲素青錦袍氣派卓然。
五年不見,他的五、氣質許多,在時里淬煉出一種莫名的端肅威嚴,只那對湛湛桃花眸還依稀有點年時的影子。
他仰頭看著突然出現的沐青霜,眸底忽地漾起帶了點怯意的欣悅。
“我”他清了清嗓子,“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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