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略微錯愕了片刻，才終于回憶起鹿仙翁的過往。

昔日兩名方士招搖過市，來咸進獻仙丹。

其中一人獲罪的理由是……他先邁的左腳。

當時嬴政只是隨口那麼一說，沒想到給對方留下了那麼深的心理影。

以至于一見到圣駕本能反應般口而出，告知他先邁的右腳。

“嗯。”

嬴政微微頷首，目從初步搭建的暖房上略過。

“參見陛下。”

陳慶快步上前，作揖行禮。

嬴政彎下腰仔細觀察玻璃上的氣泡和瑕疵，開口問道：“陳卿，你家工坊中良品與劣品各占多？”

“良品率剛剛過了兩，劣品降至八以下。”

“倘若繼續研工藝，半年或許二者可以對半開。”

“屆時有了大規模生產玻璃的能力，陛下的新宮就有了。”

陳慶老老實實地回答。

嬴政似乎心不在焉，負手走到一旁。

陳慶給手下人打了個眼，示意他們小心行事，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玻璃工藝進展順遂，寡人心甚之。”

“別的產業如何呢？”

“能不能也像這般快？”

嬴政走出不遠，回過頭來問。

陳慶霎時間明悟。

“陛下，務府或者整個大秦最大的困擾就是缺人。”

“有了人，做什麼都快。”

“耕田種地需要人、做工出力需要人，選拔吏員需要人，為陛下開疆拓土、平定四海也需要數不清的人力。”

“天下如此廣闊，幾百萬人灑出去，連一點波瀾都泛不起來。”

“駐扎域外的人了，還要時時刻刻擔憂蠻夷侵擾，或者被當地部族同化。”

嬴政立時問道：“那你覺得重聚神州，囊括四海需要多人手呢？”

陳慶思索片刻：“至……比現今翻個二十倍。”

“四萬萬人，勉強夠用。”

嬴政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真需要那麼多？”

“誠然如此。”

陳慶堅定地點點頭：“若要統治穩固，還要在這個數目上再翻幾倍。”

嬴政半信半疑地打量了他許久，才終于勉強接。

“寡人的孫兒年時，大秦會有多人口？”

他的語氣中著說不出的無奈和不甘。

陳慶略加思索。

扶蘇的孩子年時，約莫也就二十年后。

“比當今翻一倍，約為五千萬，至多八千萬。”

“隨著江山安定，對域外的拓展，會有越來越多的蠻夷化為大秦之民。”

“微臣一直在朝這個方向努力。”

嬴政喃喃念著：“八千萬……四萬萬，還差了好多。”

陳慶不忍心見到千古一帝如此失的樣子，勸道：“不了。”

“大秦若有八千萬人口，天下起碼能三據其一。”

“再過兩代人，世上再無異邦，只有一個大秦！”

嬴政出釋然的笑意：“五代……寡人早已作古了。”

陳慶鏗鏘有力地回答：“但是您的英名將萬古流傳，華夏后輩會永遠銘記您的不朽功業！”

嬴政沒再說話，突兀地來，飄然而去。

陳慶皺眉思量了許久，大致猜出了對方的心思。

人遲暮將軍老，最是紅塵兩不堪。

一邊是理想，一邊是現實。

他終于肯承認自己會老、會死了呀！

陳慶心中良多。

自己穿越而來改變了太多的歷史。

始皇帝不再執迷于長生不死，恐怕要抑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從殘酷的打擊中走出來。

“誰還不是呢？”

“我這個穿越者恐怕也看不見寰宇俱華夏之土的那一天呀！”

陳慶唏噓地嘆了口氣，很快收拾好心，繼續指揮工匠修建暖房。

——

一晃半月過去。

咸周邊到都在開工營建，城中的道路修補了一遍又一遍，仍然難堪重負。

唯有一條水泥道堅若磐石，無論載重的馬車過多回，仍然不見半點損傷。

寧騰不得已上書請求朝廷撥付錢糧，全面修整京中道路，依之前修建的水泥路為準。

始皇帝點頭贊同，蒙毅也大力支持，朝中附和者眾多。

最后卻被扶蘇力陳得失，將修路計劃暫時擱置。

一年一度最重要的秋收來了。

銀行大樓，三層。

陳慶站在五彩繽紛的玻璃窗前，手里端著壺暖茶觀賞下方的街景。

“最近怎麼來兌換銅錢的人了？”

“莫非京畿之地的市面上全都換了新錢？”

韓夫人正在替他整理辦公桌，聞言答道：“早著呢。”

“無非最近秋忙，大家都忙著收糧。”

“待過了這些時日，前來換錢的人會更多。”

陳慶作為后世來人，無法想象秋收對于一個農業國家的重要。

連朝廷都會在此時節暫停征發徭役，讓百姓回家進行秋收。

畢竟這關系著一家子明年的口糧，誰不敢馬虎。

“行長，外面有一位胡商求見。”

著大秦本地款職業裝的麗人敲了敲門，輕聲稟報。

“胡商？”

“可有名號？”

陳慶不屑地擺了擺手：“料他也無甚家，大抵是聽說了皇家銀行的名號，妄自稱大。”

“你去告訴他，本不接待五百萬貫家以下的小客戶。”

麗人言又止，駐停在門外。

韓夫人溫婉地說：“先問問是什麼來歷，萬一人家是有要事呢？”

麗人這才回道：“來者自稱是給您送牛馬的，持有樂平公主的書信一封。”

“嗯？？？”

陳慶眉頭皺。

我不是同意嬴詩曼跟的皇姐換資了嘛！

怎麼這老仙還特意派了個人過來？

莫非是信不過我，擔心昧下了的牛馬？

“小家子氣。”

陳慶暗罵了一聲，隨手把茶壺放在桌上。

“勞煩嫂嫂了。”

“若不是實在不放心外人進出，何苦讓你勞。”

陳慶隨著麗人走下一層層的階梯，穿過富麗堂皇的大廳，走出銀行。

明，晃得人眼花。

一名鮮怒馬，草原人打扮的年輕男子興地仰起頭，盯著環繞大樓的玻璃看個不停。

陳慶心頭一突。

“頂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