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來臨了。
晚上,天氣變得更加涼了,但是,在杜慕裳的客廳裡,卻是春意融融的。慕裳躲在廚房裡,正用烤箱烤一些西式的小脆餅,那油的香味瀰漫在整座房間裡。斜靠在牆上,不經意地著那烤箱,只爲了可以傾聽到從客廳裡傳來的笑語聲。
一切都那麼奇妙,奇妙得不可思議。夏寒山最初把小方帶來,用意原就相當明顯。慕裳一看小方一表人才,氣度軒昂,心裡就有一百二十萬分的喜歡,不得能其好事。誰知,小方看病歸看病,看完病後就開藥,開了藥就走,從來都彬彬有禮而莊嚴過度。看了幾次病,他和雨婷間仍然隔著千山萬水。慕裳不得已,千方百計地討好他,留他吃晚飯,給他弄點心,這一下,得這位醫生帶了個“未婚妻”來,這冷水潑得真徹底極了。但是,慕裳做夢也想不到,跟著這“未婚妻”一塊兒跑來的樑致中,竟和雨婷間像有夙緣似的,一見面就談得投機。第二天,這位魯莽而豪放的小夥子,就不請自來了。從此,他了家裡的常客,而雨婷呢?卻像被春風吹融了的冰山,不只冰融了,泥土上竟出新綠,不只出新綠,竟綻放起花朵來了。
這所有的事,發展得出奇地快,快得讓慕裳有些措手不及,整個變化,也就是一個月之間的事,這個月,夏寒山因爲醫院裡的事特別忙,很來慕裳這兒,所以,連夏寒山都不知道,他所推薦的小方醫生已經有名無實,被一個毫無醫學常識的小夥子所取代了。慕裳真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寒山,他的診斷畢竟是對的!雨婷自從邂逅了樑致中,就眼看著滿起來,眼看著豔起來,眼看著歡樂起來……哪兒還是個病懨懨、綿綿、弱不風的小孩,正像朵被夏風吹醒的花苞,在緩慢地甦醒,緩慢地綻開那一片一片的花瓣。
真想告訴寒山!真想見到寒山,而且,還有件更意外的事要告訴他!許許多多的事要告訴他,讓他分沾的喜悅!雖然致中不是寒山直接帶來的,卻也是他間接帶來的!如果沒有小方醫生,哪兒來的樑致中!說不定,從此雨婷的病就好了,從此,是新生命的開始,像蛻了殼的蟲,正要展翅幻化爲麗的蝴蝶。新生命的開始,是啊,暈眩地靠在牆上,喜悅地傾聽著,似乎聽到那生命的跫音,正在向走近。
客廳裡傳來了鋼琴聲,雨婷又在彈琴了!
是的,雨婷正在彈琴,坐在鋼琴前面,披垂著一肩秀髮,兩手練地掠過琴鍵,眼睛卻如水如霧如夢如幻地注視著致中。致中的子半僕在琴上,手裡握著杯雨婷親自幫他調的檸檬。他瞪視著雨婷,在他生命裡,遇到過各種活躍的孩子,卻從沒有像雨婷這種。的面頰白晳,好如玉。眼清,明如星。的聲音,如出谷黃鶯,渾若無骨,而吐氣如蘭。像枝名貴的靈芝,連生長的環境,都是個薰人如醉的幽谷。
“你要不要聽我唱歌?”雨婷問。
“你還會唱歌?”致中驚奇地問。
“我會唱,但很唱。”
“爲什麼?”
“沒遇到你以前,我只唱給媽媽聽,現在遇到你,我可以唱給你聽了。因爲……”低低嘆氣,聲音清晰、婉轉、坦白,沒有毫的矯,就那麼自然而然地說出來了,“我好喜歡好喜歡你。”
致中按捺不住一陣心跳,從沒遇到過如此坦率的孩子!假如是個野的孩,這句話只會讓他好笑,假如是個不在乎的孩,這句話會讓他覺得十三點。但,那樣潔白無瑕,那樣纖塵不染,那樣清麗俗,又那樣出自肺腑地說出來,就使他整個心都飄飄然了。
彈出一串妙的音符,又低語了一句:
“我唱這支歌,爲你!”
開始唱了:
自從與你相遇,從此不知悲慼,
歡笑高歌爲誰?只是因爲有你!
昨夜輕風細細,如在耳邊低語,
獨立中宵爲誰?只是默默想你!
今晨雨聲滴瀝,敲碎一窗沉寂,
夜來不寐爲誰?只是悄悄盼你!
如今燈掩挹,一對人兒如玉,
滿腹歡樂爲誰?只因眼前有你!
唱著,咬字清晰,聲音,而雙目明亮。致中注視著,完全聽呆了。彈著琴,反覆地唱著,一遍又一遍。的大眼睛默默地睜著,眼珠黑濛濛的,也不地看著他,看得他心都震了,頭都昏沉了,思想都迷糊了。似乎深陷在歌聲琴韻中,深陷在千縷裡,不停地彈,不停地唱,唱得癡了,他聽得癡了。當第五遍唱到“滿腹歡樂爲誰,只因眼前有你!”時,致中忍不住就出手去,握住了那在琴鍵上飛舞的小手,那手指被琴鍵凍得冷冰冰的。他把那手送到脣邊去,用脣溫熱那冰涼的手指,眼卻定定地停在的臉上。於是,一語不發地,就投進了他的懷裡。
他抱著,用脣在的脣上,笨拙地反應他,他們牙齒到了牙齒。他的心被歡樂漲滿了,被喜悅充盈了,被珍惜和意外所驚擾了。他把的頭攬在肩上,在耳邊悄悄問:
“從來沒有人吻過你嗎?小傻瓜?”
慄地低嘆:
“媽媽吻過。”
他微笑了。憐惜而寵地低語:
“那是不同的。讓我們再來過!”
他再吻。細膩地、溫地、熱地、輾轉地吻。在這一剎那間,他想起了和初蕾的初吻。在青草湖邊,反應他的作並不生,配合得恰到好,使他立即斷定並非第一次接吻。吻完了,反而責問他:
“你很老練啊,你第一次接吻是幾歲?”
“十八歲!”他說,事實上,他在撒謊,他直到讀大二,才和一個比他大兩歲的孩吻過。“你呢?”
“十四歲!”答得乾脆利落。
現在,他吻著雨婷,一個爲他獻出初吻的孩,不知怎的,這“第一次”竟深深地撼了他。如果在這一瞬間,他對初蕾有任何歉意
的話,也被這個記憶所沖淡了。一個十四歲就接吻的孩,不會把看得多珍貴,也不會對太認真。他繼續吻著雨婷,吻得臉發熱了,吻得的心臟怦怦跳。那纖細瘦弱的子,在他懷中,顯得又小,又玲瓏。半晌,他擡起頭來,仔細地看,臉紅得像了的蘋果。
“坦白說,”他瞪著,“你不是我吻過的第一個孩,也不是第二個。”他說,自己也不懂,爲什麼要講這句殺風景的話。或者,在他潛意識中,他還不太願意被捕捉。
“我知道。”地微笑著。“像你這樣的男孩子,這樣優秀,這樣有個,這樣無拘無束的……起碼會有一打孩子喜歡你。如果你現在還有別的朋友,我也不會過問,只要你心裡有個我,就好了!只要你常來看我,就好了。只要你偶爾想起我,就好了。那怕我只佔十二分之一,我也——心滿意足了。”
噢!這纔是他找尋的孩子啊!不瞎吃醋,不耍個,不鬧脾氣,不小心眼,不追問過去未來……他又一把抱住了,不自地,在耳邊說:
“沒有其他孩子,沒有另外十一個,你就是全部了!”他不知不覺地否決了初蕾,甚至心底並無愧疚。
在他懷中驚,喜悅遍佈在的眼底眉梢,使他的熱又在中燃燒起來,他再度俯下頭去,再度捕捉了的脣。
小脆餅烤了,慕裳端著一盤香噴噴的脆餅走進客廳,一看眼前的景象,就猛吃了一驚,慌忙又退回廚裡去,著那烤箱默默地發呆。終於發生了!想。終於來臨了。想。一時間,不知道是喜是愁,是歡樂還是惆悵,是興還是擔憂……或者,從此以後,雨婷該和那纏繞了十幾年的病魔告別了!但是,是一劑多麼危險的藥呀!它會不會再帶來其他的副作用呢!會不會再變另一種疾病的病源呢?心中忐忑不安,忽憂忽喜,因爲,只有明白,雨婷自在上,是多麼脆弱,多麼自私的!
就在慕裳躲在廚房裡思前想後的時候,有人用鑰匙打開了大門,走進了客廳。聽到大門開闔的聲音,慕裳陡地一跳,寒山來了!在的客人中,只有夏寒山一個人有大門鑰匙,也只有他會不經過通報而進門。趕快端著那盤點心,跑進了客廳。
客廳裡,那對小正倉促地分開,而夏寒山呢?夏寒山站在那兒,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完全驚呆了。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瞪視著雨婷,又回頭瞪視著致中。同時,致中似乎也同樣震驚,他傻傻地看著寒山,傻傻地微張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噢,夏伯伯!”先清醒過來的還是雨婷,早已對夏寒山改變了稱呼,從“夏大夫”而改口爲“夏伯伯”了。紅著臉,不勝地說:“我給您介紹,這位是樑致中,他是……”
“不要介紹了!”夏寒山終於醒悟過來,他對雨婷揮了揮手,眼仍然盯著致中,現在,這眼已經變得相當嚴厲了。“我認識他,認識他好多年了。”
“哦,”雨婷應著,微笑了起來,“是的,他是小方醫生的朋友,您當然可能認識他!”轉頭看致中,笑得更甜了。“致中,我沒告訴過你,小方醫生還是夏伯伯介紹給我的呢!最初,夏伯伯是我的醫生!”
致中似乎沒聽見雨婷的話,即使聽見,他也沒有很清楚地弄明白這之中的關係。他只是被寒山給震懾住了,給這突然的意外事件而驚呆了。他再也沒有想到夏寒山會在這個家庭中冒出來,卻偏偏撞見他和雨婷的親熱鏡頭。現在,在寒山那冷冷的、近乎責備的眼下,他有些瑟了,不安了。他覺得尷尬而無以自,覺得很難向夏寒山這種“老古板”來解釋自己,而且,他也不想解釋,他就呆站在那兒,對著夏寒山發愣。
慕裳看看寒山,又看看致中,立刻敏地會到,他們間一定有某種淵源,很快地走過來,把一盤香噴噴的點心放在桌上,就揚著頭,用充滿了歡愉和喜悅的聲音,高聲地著:
“寒山,雨婷,致中,都快來吃點東西!我剛烤好的,你們嚐嚐我的手藝如何?”
致中甩了一下頭,清醒過來了。腦子裡第一個閃過的念頭就是:管它呢!反正和初蕾已經吹了,反正也已經給他撞見了!反正他又沒和初蕾訂過婚!反正他也不欠夏傢什麼!這樣一想,他心裡的尷尬消除了,不安的緒也從窗口飛走。他聳了聳肩,又變得滿不在乎而神采飛揚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對夏寒山乾脆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
“夏伯伯,”他招呼著,“沒想到您也認識雨婷……”他注意到他手中的鑰匙了。“原來,您和杜阿姨是老朋友!”他說,下意識地看了杜慕裳一眼,腦中有些迷糊。
寒山驀然一驚,這時纔想起自己出現得太隨便,太自然,就像個男主人回到自己家裡一般,看樣子,這份很難保住了。他心裡頓時掠過幾百種念頭。這下,到他來不安,到他來尷尬了。他收起了手中的鑰匙,再深深地看了致中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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