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我們不會爲這件事不高興的,你別放在心上吧!”說完,我就離開了,急忙地走到爸爸屋裡去了。
爸爸正坐在他的安樂椅裡菸鬥,桌子上面堆滿了賬冊,旁邊放著一把算盤,顯然他剛剛做過一番覈算工作。看到了我,他指指邊的椅子,冷靜地說:
“依萍,過來,坐在這兒!”
我走過去,坐在他邊。他了我一會兒,問:
“是不是準備和書桓結婚?昨天早上書桓來了一趟,問我的意見,他說希一畢業就能和你結婚。”
“我還沒有決定。”我說。
“唔,”爸鎖著眉,思索著說,“依萍,假如你要結婚,我一定會給你準備一份富的嫁奩。”他在那沓賬簿上憤憤地敲了一下,接著說:“雪琴真混賬,把錢全弄完了!”從爸的臉上看,我知道損失的數目一定很大。他又堅定地說:“不過,依萍,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準備一份富的嫁奩!”
我笑笑,說:
“我並不想要什麼嫁奩,我對這個一點興趣都沒有!”
爸盯著我,低著眼睛的眉纏在一起。
“哼!”他兇惡地說,“我就猜到你有這句話!”他把頭俯近我,近乎兇狠地大著說:“依萍!我告訴你,不管你要不要,我一定要給你!”他抓住我的肩膀,幾乎把我的肩胛骨碎,嚷著說,“你不要太驕傲,你只是個不懂事的傻丫頭!我告訴你,我的錢燒不死你!”
我從他的掌握裡掙出來,聳聳肩說:
“隨你便好了,有錢給我還有什麼不好的?”
爸好不容易纔平下氣來,他指著我說:
“依萍,學聰明點,錢在這個世界上是很有用的,貧困是人生最大的悲哀。我已經老了,不需要用什麼錢了,你還年輕,你會發現錢的功用!”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爸又提起了他財產的現況,我才知道他的產在目前大約只有五十萬,雪姨所損失的還超過了這個數目,這數字已經把我嚇倒了,五十萬!想想看,幾個月前我還爲了問他要幾百塊錢而挨一頓鞭打!
雪姨出走了三天,第三天,我到中和鄉一帶逛。傻氣地希能找出那個老魏的蹤跡,我猜想,雪姨一定是躲在那個老魏那裡。可是,我是白逛了,既沒看到雪姨,也沒看到老魏,更沒看到那輛黑汽車。第三天晚上,我到“那邊”去,知道雪姨果然回來了,大概是捨不得陸家剩下的五十萬,和這棟花園洋房吧!
我和何書桓已經到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地步了,我爲我自己的強烈和狂熱而吃驚。爲此,我也必須重新衡量何書桓出國的事,他自己也很猶豫,雖然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他已在申請獎學金,並準備留學考試。但是,私下裡,他對我說:
“爲了什麼前途理想,而必須要和自己的人分開,實在有點莫名其妙,我甘願放棄一切,換得和你長相廝守!”
“先去留學,回來再廝守,反正有苦盡甘來的日子,以後的歲月還長著呢,急什麼?”我說,可是,這只是我,而他出國的日子到底還很遠,我不願來預付我的哀傷。能把握住今天,何不去盡興歡笑呢?
我們變著花樣玩。奇怪,近來我們每在一起,就有一種匆促張的覺,好像必須要大聲嚷玩樂才能平定另一種惶惶然的緒。爲了什麼?我不能解釋。以前,我們喜歡依偎在沒有人的地方,靜靜地,悠然地,彼此著彼此,微笑訴說、凝思。現在,我們卻不約而同地向人裡,跳舞、笑鬧,甚至喝一些酒,縱歡樂。如果偶爾只我們兩人單獨在一起,他會狂吻我,似乎再不吻就永遠吻不到我了似的。有時我會有一種覺,覺得我們在預支一輩子的歡樂,因而到衷心紊。
自從上次爲了偵察老魏而中途丟開何書桓,因而和何書桓鬧了一次彆扭之後,我明白了一件事,何書桓個之強,絕不亞於我,可能更勝於我,我欣賞有個的人,但是,媽媽常擔憂地說:
“你們兩個太相像了,是幸也是不幸。依萍,我真怕有一天,你們這兩頭牛會起頭來,各不相讓。”
會嗎?在以後的一些事裡,我也地覺得,終會有這一天的。
我和何書桓在許多場合裡,到過夢萍,穿著的服,著的脯,卷在一大堆半的太保學生中。的放形骸曾使我吃驚,但是,我們見了,總是各玩各的,誰也不干涉誰,頂多點點頭而已。有一天晚上,何書桓提議我們到一家地下舞廳去跳舞,換換口味。我們去了,地方還很大,燈黯淡,門窗閉,煙霧騰騰,音樂瘋狂地響著,這是個令人迷麻醉的所在!
我們才坐定,何書桓就我說:
“看!夢萍在那邊!”
我跟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皺了皺眉頭,夢萍穿著件的大紅襯衫,下面是條黑緞的窄子,襯衫領口開得很低,子則捆住的子,這服實在像一張打溼了的紙,在上,使渾曲線暴無餘。正坐在一個男孩子的膝上,桌子四周,圍著好幾個男孩子,全是一副流氓裝束,除了夢萍外,另外還有個孩,正和一個男孩在當衆擁吻。桌子上杯碟狼藉,最目的是兩個洋酒瓶,已經半空了。夢萍一隻手拿著杯子,一隻手勾著那男孩的脖子,子半懸在那男孩上,穿著高跟鞋的腳在半空裡搖擺,裡在尖銳地大笑,另外那些人也又笑又鬧地一團。一看這局面,我就知道夢萍已經醉了。何書桓詫異地說:
“他們喝的是白蘭地和威士忌,哪裡弄來的?”
侍者走了過來,何書桓問:
“你們這裡也賣洋酒嗎?”
“沒有。”侍者搖搖頭。
“他們呢?”何書桓指指夢萍的桌子。
“那是他們自己帶來的。”侍者說。
侍者走開後,何書桓點點頭,用近乎說教的慨的口吻說:
“他們有洋酒,可見得他們中有人的家庭環境十分好,家裡有錢,父母放縱,就造了這一批青年!流氓和太保的產生,是家庭和社會的責任!”
夢萍搖晃著子,笑得十分放肆,然後,忽然大聲唱了起來:
天荒地寒,
人冷暖,
我不住這寂寞孤單!
“喲嗬!”那些男孩子尖聲怪,同時夾著一陣口哨和大笑,夢萍仰著頭,把酒對裡灌,大部分酒都潑在上,又繼續唱了下去:
走遍人間,
歷盡苦難,
要尋訪你做我的伴!
唱著,對攬住的那男孩額上吻了一下,大家又“喲嗬!”地大起來。何書桓忍不住了,他站起來,對我說:
“你妹妹醉了,我們應該把送回家去!”
我按住何書桓的手說:
“你管閒事,隨去吧!”
“我不能看著這副樣子,這樣一定會出問題!”何書桓想走過去。我拉著何書桓說:
“出問題幹你什麼事?你坐下來吧!自己高興這樣,你管幹什麼?”
何書桓不安地坐了下來,但眼睛還是著夢萍那邊,我拍拍他的手說:
“來,我們跳舞吧!”
我們進了舞池,何書桓還是注視著那個桌子,我把他的頭扳向我,他著我,說:
“你應該關心,那是你妹妹!”
“哼,”我冷笑了一聲,“我可不承認是我妹妹,是雪姨的兒,上是雪姨的!”
“就算是你的朋友,你也不該看著發酒瘋!”
“也不是我的朋友,”我冷冷地說,“夠不上
資格做我的朋友!”
“你不該這樣說,”何書桓說,“總不是你的仇人!”
“誰知道!”我說,把頭靠在何書桓肩上,低聲說:“聽這音樂多好,我們跳自己的舞,不要管別人的事好不好?”這時唱機里正播著帕·佩姬唱的《我分不清華爾茲和探戈》。
我們默默地跳了一陣,夢萍依舊在那邊又笑,又,又唱。過了一會兒,一陣玻璃杯打破的聲音,引起我們的注意,只見抱著夢萍的那個高個子的男孩已經站了起來,正拉著夢萍的手向外面走去,夢萍搖搖晃晃的,一面走一面問:
“你帶我到哪裡去?”
“到解決你孤單的地方去!”那男孩肆無忌憚地說。那個桌子上的人發了一陣大笑!
“不行,我不去!”夢萍的酒顯然醒了一些。
“我不會吃掉你!”高個子笑嘻嘻地說。同時,用力把夢萍拉出去,我知道這裡的三樓就是旅舍,我用幸災樂禍的眼著醉醺醺的夢萍,隨墮落毀滅吧!我不得和雪姨等一起毀滅!可是,何書桓甩開我,向前面衝了過去,嚷著說:
“這太不像話了!”
我追上去,拉住何書桓說:
“你管做什麼?不要去!”
何書桓回過頭來,對我狠狠地盯了一眼,就衝上前去,用手一把按在那個高個子的肩膀嚴厲地說:
“放開!”
高個子轉過頭來,被這突來的阻擾引了火氣,把肩膀一說:
“幹你什麼事?”
夢萍已認出了何書桓,得救似的說:
“書桓,你帶我走!”
那男孩被激怒了,大聲說:
“你識相就滾開,管老子的事。”一面抓住夢萍的手。這時,那桌上的男孩子全圍了上來,大著說:
“揍他!揍他!揍他!”
舞廳的管事趕了過去,我也鑽進去,想把何書桓拖出來。可是,來不及了,一場混戰已經開始,一時間,桌椅飛,茶杯碟子摔了一地,何書桓被好幾個小流氓所圍攻,況十分嚴重,我則又氣又急,氣何書桓的管閒事,急的是這局面如何收拾。幸好就在這時,進來了三個彪形大漢,走過去幾下就把混戰的人拉開了,喝著說:
“要打架跟我打!”
我猜這些是舞廳僱用的保鏢之類的人。何書桓鼻青臉腫,手腕被玻璃碎片劃了一個口子,流著,非常狼狽,這時仍然悻悻地想把夢萍拉出來,但那些小流氓則圍一圈,把夢萍圍在裡面。我走過去,在何書桓耳邊說:
“當心警察來,這是地下舞廳,同時,爲你爸爸的名譽想一想!”
我這幾句話很有效,何書桓茫然地看了我一眼,又悵悵地著夢萍,就無可奈何地和我退了出來。
我們走到大街上,兩人都十分沉默,了一輛三車,何書桓對車伕說了我的地址,我們坐上車,何書桓依然一語不發。車子到了我家門口,下了車,我對何書桓說:
“到我家去把傷口包紮一下吧!”
“不必了!”何書桓的聲音非常冷,然後,他著我的臉,冷冰冰地說,“依萍,我覺得我們彼此實在不大瞭解,我一直以爲你是個熱心腸有思想的孩子,可是,今天你的表現使我認清了你!我想我們應該暫時疏遠一下,大家冷靜地想想!”
我悚然而驚,一瞬間,竟說不出話來。可是,立即我冒了火,他的話傷了我的自尊心。如果今晚不是夢萍,是任何一個漠不相關的孩子,我都會同意他去救,但是我決不救夢萍!我的心事他既不能會,我和“那邊”的仇恨他也看不出來,妄想去救助我的敵人,還說什麼認清了我的話,那麼,他是認清了我是個沒思想冷心腸的人了?於是,我也冷笑了一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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