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國一個人開車在路上走,漫無目的。從前,跟顧小西吵了架也是這樣,要麼走,要麼他走。走可以回娘家,他走就只有滿大街溜達。現在比從前好多了,至可以開著車溜達。一輛輛滿載的大貨車轟隆隆迎面駛來。它們從哪兒來、上哪兒去?車上裝的是什麼?將要為它們卸車的是誰?那次哥哥被去卸車,整整卸了大半夜,第二天只比平時晚起了一個小時,而后,又干了一天的活兒。不知道將要卸這些車的人里,是不是也會有哥哥。剎那間,那刀削斧鑿般的一幕又在眼前閃出:土屋、土炕,父親居中而坐,他和哥哥一邊一個,三人中間的炕上擱著兩個攥團的紙鬮。父親讓他們抓鬮決定誰上大學,哥哥先抓。當哥哥把手向炕中間的那兩個鬮時,何建國清清楚楚看到,那手在抖。是啊,一抓定終,這是何樣的殘酷?哥哥抓起兩個鬮中的一個,停了一會兒后方才打開來看,看后就給了父親,而后,下炕,一聲不響抓起門邊的鋤頭,下地干活兒。那鬮上寫的字是:不上……
何建國閉了閉眼,不能再想。他將車停在第一個遇到的酒吧前,下車,走了進去。里頭燈昏暗,幾乎都是雙對或三五群的人,他揀了一個相對僻靜的地方坐了,一坐下就后悔了,原先只看到那里人,只一個人,安靜,怎麼也沒想到那個人會是人,是簡佳。顯然對方也為上了他而煩惱,都礙于禮貌勉為應酬,說一些“你也來了”之類不咸不淡的話。何建國知道簡佳為什麼會坐在這里,小航和吹了,心里苦悶。簡佳卻不知道何建國為什麼會來這里,何建國兒就不是個來這里的人。三言兩語之后,才知道又和小西吵架了。懶得打聽他們為什麼吵架。心深,還有點兒幸災樂禍。活該,這就是報應。一直為小西對和小航的事的態度失。小西爸媽的態度可以理解,不該呀。準備再稍坐一會兒就走,坐到禮節禮貌所需要的時間后就走。這時,聽到何建國說話了,語調鄭重:“簡佳,能不能請你幫個忙?”看他。他說:“上婦產醫院,查一查習慣流產到底能不能治。”
簡佳立刻意識到了什麼:“為什麼不小西去?”
“不想讓知道。”
“是不是如果不能治的話,你就不跟過了?”
何建國沒說話,沒說話就是答案。簡佳震驚,繼而憤怒:“何建國,你這麼做太不地道了,小西的病是怎麼落下的——”
何建國擺擺手打斷,聲音消沉:“簡佳,我不想翻舊賬,沒意思。也不想讓你來當裁判,誰判了我也不聽。”
簡佳說:“你們結婚的時候怎麼說的?肯定是‘不論發生了什麼,都是一生一世在一起’吧?不能說只能在一起福不能在一起苦吧?不能說一方有了病另一方就可以棄而去不要人家了吧?”
何建國被無奈,簡單說了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說:“不是我不想跟一生一世在一起,是不給我這個勇氣!”
簡佳:“不就是沒幫你哥哥安排好工作嗎?……我去找小航談!”
何建國“咦”了一聲后,小心地道:“我聽說,顧小西家不同意你們的關系。”簡佳沒吭聲。何建國又道:“你究竟為什麼要離開劉凱瑞?是,他不能跟你結婚,可你們的不是經常說嗎,幸福就是真金白銀!”
簡佳冷笑一聲,反問他:“哪個的這樣說?”
“既然你不這樣認為,去跟顧小航說啊!”
“他信嗎?他,他們家,都認為我不跟劉凱瑞只是因為他不肯跟我結婚,要是劉凱瑞肯,我能立馬回頭。”
“你不會嗎?”
“當然。”
“為什麼?”
“因為我并不認為幸福就是真金白銀!”
何建國點頭,再也無話。
發行部主任來了,小西爸那本書準備開個研討會,他來跟小西和簡佳商量會在哪里開。小西的意思是就在社里的會議室開,以降低本。發行部主任的意思是要麼不做,做就做好,做出檔次,記者們很看重這個。最后他說出了他來的目的,他想把研討會在劉凱瑞公司的會所里開,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與有錢人打道的機會。小西立刻想到了簡佳,里拖延:“為什麼要在他們那里開?……他是想擴大他的知名度!”
“雙贏,有什麼不好?……那會所我看了,豪華,氣派,中式仿古,最絕的是墻壁上鑲著的那道門,暗門,看上去就是一堵墻,其實有一個機關,一按開關,那墻就徐徐打開,里面別有天——據說宋朝李師師和宋徽宗就是這樣見面的。宋徽宗礙于份,和李師師見面都是在室里——瞧瞧人家這設計,多人文懷!……”
小西打斷了他:“主任,這事等簡佳回來再定,好不好?”
主任擺手:“為什麼非得等簡佳?實話說吧,這事我是來通知你們的,不是來跟你們商量的。因為,劉凱瑞的助理已經跟我談定了!……顧小西你還別翻白眼,人家出贊助不能白出,咱們得學會尊重資本的意志!”
“什麼資本的意志,不就是拜金主義嗎?誰有錢就聽誰的,有便是娘!”
“那你算是說對了,有還就是娘,沒你能長這麼大嗎?”
“牛也有,你管它娘嗎?”
簡佳回來了,得知二人爭執的來龍去脈后,對小西生出一好。看來不是像以為的那樣,只要能把小航擇出來,就把胡向外推,哪怕推給劉凱瑞。
心里一,忍不住就把遇見何建國的事對說了。之所以要說,是為小西好,因此說的時候,在讓小西有危機的同時,盡量對何建國的激烈緒作了淡化理。中心說了兩個事實:一是何建國對能不能生孩子的事很在意;二是他對顧家對他哥哥的工作安排很在意。小西一聽就有些急,當下,就跑到工地上去找了小航。
“姐,未必為了你的婚姻,我們全家都要做何家的奴隸!”小航說。
“小航,這對你不過是舉手之勞——”
“舉手之勞?開玩笑!那包工頭要跟我做易,讓我在不合格的驗收單上簽字。”
“那就換了他!”
“換他?沒點兒背景的人能當包工頭嗎?那人已經弄走倆項目經理了。到最后還不知道誰換誰呢!”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我也好早給你姐夫說!他以為你是不幫他,你不幫他是因為我和爸媽一塊兒反對你和簡佳的事。”
小航冷笑一聲:“小心眼,小人。我才懶得跟這種人做這種無聊的解釋。”轉走。
小西追著:“小航,真的幫不了他哥嗎?”
“幫不了!”小航的聲音遠遠傳來。小西失神地目送他遠去。
從那次跟何建國吵了架后,小西就回爸媽家住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走,很客氣地跟何建國說明了原因:爸爸的書稿正在最后沖刺階段,比較張,家里頭沒有保姆,回去可以幫著做點兒家事。而且,作為爸爸書的責任編輯,有什麼事在家里可以隨時商量。總之,找了很多理由。從前,要走,甩手就走,靜怎麼大怎麼來,就是要讓對方知道,我走是因為我生氣。這次沒這樣做,本能覺到他已不會在意的生氣與否,那樣只能是自討沒趣。實在不想在自己家住了,何建國的不冷不熱不不不死不活,令窒息。
小西在廚房里拿飯盒準備去食堂打飯,爸爸在書房弄他的稿子。媽媽下班回來了,回來就進臥室里翻找什麼。小西拿著飯盒向外走時,媽媽出來問看到小航送的那枚針了沒有,晚上有一個老同學聚會。小西放下飯盒去幫媽媽找,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沒有找到。媽媽邊找邊自語般道:“這就奇了怪了,我上個月還戴了呢,去參加肝膽外科學會時,戴了。”
小西爸聞聲從書房里出來,問小西媽:“你上次參加會穿的哪件服?”小西媽說了哪件。小西爸想了想,從門廳掛外套的柜里找出了那件服,結果,針在那服的口袋里。同時慨:“這要小夏在,真找不著又得懷疑人家了。……干保姆不容易。這點最不容易。誰家里都有個找不著東西的時候。家里沒保姆的時候沒事,有了保姆,就是保姆的事。小航的錢找到了沒有?”
小西媽搖頭。
小西給媽媽別針:“那是怎麼回事呢?我怎麼想怎麼覺著小夏不是那種人!”
小西爸斬截道:“絕對不是。你看那格,自尊到了剛烈!”
小航回來了,出乎小西意料。他最近下班后極按時回來,說加班。加班是不回家的最好借口。不用說,是因為簡佳的事不愿意跟家人在一起。到家后跟爸媽姐姐打了個招呼,就進了自己房間。
小西跟到小航房間門口問他在不在家吃飯,要去打飯。他說不在家吃,換件服馬上走,跟朋友們出去吃。小西很想跟他說一說何建的事。想了想,沒說。何建國最近的態度,跟小航幫何建沒幫到位很有關系。小航是不該,但是何建國更不該,別人幫你,是心好;幫不了或就是不幫,是正常。不能說不幫你就是欠了你。想想這點就寒心,這麼多年夫妻了,幫了他家那麼多的忙了,只要一點兒幫不上,就是對他家對他沒,就全盤否定。如此下去,看來他倆的日子真的是到頭了。這工夫小航換好了服,向外走,走到門口,想起件事,回頭對大家道:“對了,我那五百塊錢沒丟。借給一個朋友后忘了,今天還我錢,才想起來。”
小西媽不由得大怒:“荒唐!”
小航回:“有什麼呀!誰還沒有個忘事的時候?”
小西媽走到他跟前,用手指點著他:“你知道你忘的這事,給我們帶來了多大的麻煩?給別人帶來了多大的傷害?”
小西忙道:“媽,我們再請回來就是了。”
小西爸:“對,跟建國說,再請小夏回來。同時向人家道歉。”慨,“這個小夏,寧折不彎,剛直不阿,士可殺不可辱!好!”
小西媽不耐煩地對丈夫道:“行了你別掉書袋子了!”又對兒子說,“小航我跟你說啊——”
這工夫兒子已經出門了。小西媽氣得重重嘆了口氣,把穿好的服又往下,走到電話機旁拿起電話,要給人家打電話說有事不去了。小西極力勸媽媽去,去散散心,同時保證跟何建國說,首先讓他代向小夏道歉,而后,看能不能請小夏回來,媽媽這才算勉強穿上服,走了。
小西和爸爸吃飯。為省事,打的包子和粥。食堂里的包子皮很厚,餡很咸很油。小西爸吃得直嘆氣。真想吃小夏包的包子啊,茴香苗切得細細的,也是切的,不是剁的,切小丁,和茴香苗拌一起,小夏稱之為“沙餡”。如果說那是沙餡,食堂的包子就是“泥餡”。肯定都是攪拌機攪碎的,的一小坨,是什麼菜都吃不出來。
父二人沒滋沒味地吃完了飯,爸爸又一頭鉆進書房,小西收拾了餐去廚房,洗碗,放碗……覺日子過得也像剛才那頓飯一樣,沒滋沒味。心里頭還沉重,小夏的事,怎麼跟何建國說?看家里的況,實在需要小夏,但是現在,沒辦法跟何建國開口讓他幫自己家辦事。他哥哥那事沒有辦好,何家尤其何建國正為這個生著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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